昏黑中,她听到了很多人在吵架。し
依稀认得宁焕之的声音:“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的情况。若不是鬼医先用药压着,难保那毒就直接入了骨髓。你如今还竟为了一句话来闹脾气?!你当真以为我们不敢将她强行带走吗?”
宁焕之的声音很少这般惊慌失措,究竟是为了何事?她迷糊地想着,想要睁眼看看,问问,却发现自己竟没有那个能耐。
恍惚中,只听到贺临风冷笑一声道:“师兄,你这话究竟是为了谁说的?若你是为了自己,那我还考虑让你三分,毕竟当初要不是师兄将我从山脚处带回师傅那里,我也无法入得雪霁山庄的门。可你若为了梁逍,恕我无法从命!”
她听了,方才想起很早以前,她还是兴州知府的时候,就曾在宁焕之的府里见过贺临风。那时还听贺临风说,是他在走投无路之时被宁焕之救了。原来二人竟都是雪霁山庄的弟子。
可是,雪霁山庄不是贺临风的仇人吗?他都早已将雪霁山庄灭了啊!
果然,宁焕之随后便冷然说道:“你还有脸提雪霁山庄!若不是看在他们当真欠了你父母一身血债的份上,早在发现你要灭庄时,我便已经去找你了!”
贺临风大笑,声音竟带了点感慨:“庄主早说过,门内子弟中,论谋划心机,唯独你能与我相比,只可惜你为人心慈手软。其实你是最早看出我真实身份的人,但你始终不忍下手。不然今日何来这三国之战?”
宁焕之听了,却咬牙道:“早知你竟变得这样,当日我就应该清理门户!”
贺临风笑了,说:“师兄,这世上哪里有早知二字!我素来敬重你,所以对你与别不同。就像这些天来,我明知道你一直暗地藏在她身边,也没有对你有任何动作。但如今你要带她回去见梁逍,那断断不能!师兄,你还是请回吧!”
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何竟没有再听到宁焕之的话。
听了他们的话,她才知道原来二人竟是有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在里面。
可是,贺临风说宁焕之这些天都一直藏在暗地里看着她?为什么呢?
她很记得那满身是血的梁逍,还有那狠戾笑着的贺临风。
她也很记得自己明明是在那片雾中见到了鬼医。
听他们的对话,如今看来她是在贺临风手中。那宁焕之还过来讨人?是不是贺临风又做了什么?
可是梁逍呢?那日她居然就这样跑了出来,她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恐惧,他会死吗?若他真的死了,自己也不活了!
虽然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可她却居然并没有一丝反感。
这样想着,只觉得头痛欲裂,想叫他们不要再吵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迷迷糊糊地,便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又睡了多久,只知道忽然鼻端传来一阵异香。接着便只听到一个男子故意压低了清亮的声音,说:“乖,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她只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可还没细想,嘴里便已被塞入一个异香扑鼻的药丸。
药丸入口即化,她便又昏沉睡过去了。
等她的意识再次清晰后,却只听到叙遥大哭的声音:“姑娘!姑娘!你怎么就去了?!让主子怎么办啊?!”
伴着他的声音,周围竟是一片哀乐和呼天抢地的哭声,还有的就是僧道念经和敲钟和鸣的嘈杂。
“这是哭谁呢?!”刚浮起一个念头,可却好似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不知何时,她便又睡着了。
再次有意识时,不知道时间,她只知道本来担心的可以放下了。
因为她听到了梁逍的声音。
但是,他却与贺临风吵得很凶,旁边惊叫声与东西翻倒声不断响起,伴着后面连续响起的刀刃出鞘声,她知道这两人已经兵戎相见了。
只是,她却听到贺临风叫梁逍做“乾嘉帝”?
可她想听清二人在吵什么时,又睡过去了。
当那种异香第二次传到鼻端时,她醒了。
这次,她高兴地知道,自己终于能睁开眼睛了。
不过更让人高兴的是,她居然就睡在清濡山庄里。
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上刚睁开眼就看见了好久没有见到的觉茗。
只是,这丫头为何哭呢?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也不过就问了一句:“觉茗,是宁大人将你带出宫来的吗?”
好吧,这大嗓门一哭,就将满世界的人都引来了。
她虽很不满意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被人从头到脚地审视、围观,心里也忽然玩心大起,很想知道若是自己一直不肯说话,他们会怎么办?!于是,她冷眼旁观他们从惊喜到惊讶再到着急的神色,脸上却始终冷冷的。
觉茗急了,连连对宁焕之解释,她的确是听到姑娘提到了“宁大人”这几个字的。可是不仅宁焕之,就连香儿也很怀疑她说话的真实性。但是香儿碍于与觉茗的交情,便只是打着圆场道:“觉茗,你会不会兴奋过度听错了?”
听了这话,害她几乎破功大笑,却真的让觉茗立刻怒了。
但是一群人中,最有趣的是那白胡子老爷爷。小小的圆眼睛,白白的胡子,说起话来一翘一翘的,又圆又胖的脸上还挂着两道白眉毛,像极了圣诞老人。只可惜他穿的是青衣。
那老头一直没有搭理他们的争吵,只是像模像样地将手搭在她的脉门上,把了一会儿的脉,然后转身对他们说:“看来,病人还是没好啊!”
看着众人失望的神情,她心里不禁软了。都是生死与共的人们了,这样似乎很不厚道。
她刚想开口说话,却看见老头儿暗地里使了个眼神给自己。她心知老头儿可能有话要对自己说,连忙继续装了下去。
果然,不多会儿,就看见老头儿将他们都赶了出去。觉茗一边走还一边嘟哝着:“我真的听到她说宁大人几个字的!”这话听得她几乎想笑。
当房门关上了以后,她转眼看向了老头儿。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脸上却尽是一团孩气。
她登时知道,原来老头儿早已知道自己是在装的。当下也放松了,笑米米地看着老头儿说:“老人家,你怎么不告诉他们啊?!”
老头儿却抬手就在她额上弹了个崩指,低声骂道:“你真没意思!要不这样,怎么好玩啊?!”
“啊?这样好玩吗?”她惊讶地看着这童颜鹤发的老人家,没有想到他居然像个孩子一样,用这样的手段来玩宁焕之他们。
“是啊!继续骗着他们,然后我天天来找你玩,这样不好吗?我看你是个聪明人才肯俯就的!旁的人?哼!想都别想!”他将手环在胸前,整个就是一个小屁孩的样子。
她看了好笑,道:“你打算来找我玩什么?”
“什么都好玩啊!比如说,我找些毒物来,你给我试试它们有多毒。”也许是看到了她害怕的神色,他连忙道,“放心,我医王既然能教出鬼医这样的徒弟,就一定能帮你解毒的!”
“啊?鬼医是你的弟子啊?”她这次真的惊讶极了,那冷漠的鬼医居然是他的弟子?怎么性格差了那么远?!看他的样子,说梁逍是他徒弟还差不多。
他却又把手环在胸前:“哼,别提那个不肖子孙了!浑身上下除了医术还勉强比得上我以外,没一点像我的!哪里及得上小逍儿和我那么臭味相投,哦,是意气相投才对!”
她顿时无语,怎么说哪壶就哪壶开啊?梁逍居然是他的弟子?难怪那表情如出一辙的耍赖。
说起那个人,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梦中所听到的都是真的吗?
医王却忽然又笑米米地靠近了她,问:“哦,还有那个啊,儿媳妇”看到她愣住的神情,他补充道,“这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鬼医和小逍儿都是我的徒弟,那就等于是我儿子啦。你是他们喜欢的,就是儿媳妇啦!”
这这从何说起?就算他们是他的徒弟,那也犯不着叫自己儿媳妇啊?若不澄清,那这亏可实在吃得太大了。
但想来有人比她更苦闷。只见医王为难地一直在挠头,居然将满头白发都弄散了。那样子看得连她都不忍心了,只想把他的手从头上给抓下来。
他哭丧着脸道:“但是我一直没搞清,你究竟是我的大儿媳妇呢?还是我的小儿媳妇?说你是大儿媳妇,你又好像喜欢小逍儿多一些。说你是小儿媳妇,你却又被然儿当着全天下的面宣称你是他的皇后了。”
他苦恼地看着她,问:“你快帮我想想吧,你究竟想嫁给谁啊?!”
她顿时有种被噎住的感觉,然儿然儿又是谁啊?
她想了想,坚定地鼓起勇气说:“我不是你儿媳妇!”
“啊?”他怪叫了一声,惊恐地往后跳了好远,“你竟然想嫁给贺临风那小子?我告诉你,他可是雪霁庄主教出来的!你嫁什么人不好,偏要嫁他!”
她虽然听到贺临风的名字,心里刺痛得厉害,可却终是不愿他被人这样说,就反驳道:“贺临风又怎么得罪你啦?”
医王摇着头,不认可地说:“你小丫头知道什么!那雪霁庄主可是天下第一毒辣冷血之人。想当年,贺临风母亲,也就是清屏馆主之女,救他于危难,可后来他为了抹去曾经落难的羞耻,不顾救命之恩,先是擒住了她污辱,还用计引来了爱妻心切的郝国天子,将他夫妻二人杀害在当年救他之处呢!”
苏清雨这才明白为何贺临风会做出这样欺师灭祖的可怕行径,原来背后竟真的有这样一段血海深仇。难怪宁焕之明知他要复仇也不声张了。
但她还是不明白:“那不过是雪霁庄主的事,关贺临风何干呢?”
医王一跺脚,气恼地说:“贺临风是他教出来的人,兼之为了报仇,隐姓埋名在他门下多年却没有被发现,那是不是更可怕?如今看三国的战事,他的为人手段与雪霁庄主比起来,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你怎么可以喜欢他?!”
头痛地忽略掉他最后一句话,但是苏清雨却听到一个很关键的词,不禁眉头一挑问道:“三国之战?”哪国跟哪国?什么时候的事情?
医王一拍脑袋,记起来了:“对对对。你不知道呢!为了你,然儿和小逍儿合在一起打贺临风呢!”这话没头没脑地,更是听得她云里雾里。
但她知道再问也是找不到答案了。她回忆了一下自己记得的事,却实在想不起来什么人叫然儿,只好问医王:“老人家,究竟然儿是谁啊?!”
医王却不耐烦了,皱起眉头说:“你怎么那么笨啊?我只有两个徒弟,一个是然儿,一个是小逍儿。那你说然儿是谁?他就是闵国的永昌帝莫然啊!”
这话听得她大惊失色,名满天下的鬼医竟然是闵国天子?!当日被他带去医治,虽然说是贺临风用两株谪仙草换来的,但他真是天子的话,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方法去得到谪仙草呢?难不成他当真为了自己的病?
好似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医王笑着捋捋那雪白的胡须,说:“瞧,所以我说你是我大儿媳妇吧?!”他随即不满地叫了起来:“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愿意当大儿媳妇,还是愿意当小儿媳妇呢?!或者,你愿意两个一起当?!”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她尖叫的声音与一个男子清亮的声音同时伴着开门的声音响了起来,只是,男子的声音中更带了愤怒。
看到了来人,医王鼓起的腮帮子立刻瘪了下去,讪讪道:“小逍儿,怎么这么巧,你来了哈?!”
梁逍一身金黄盔甲,俊美无俦的脸上与往日无二,只是连日赶路的风尘仆仆在他脸上身上留下了疲惫的痕迹。
他没有跟医王打招呼,却将箭一样的眼光射向了苏清雨:“你真的想两个儿媳妇都当?!”
“梁逍!!你发什么神经!难不成你以为我会跟你师傅一样小孩子脾气吗?!”居然一见面就问这么没水平的问题,她不管甫一见到他是什么心情,顿时气得对着他怒吼,丝毫没有顾忌无形中贬低了医王。
他却罕见地没有跟她继续耍嘴皮子,而是冷冷地一瞥医王。
不知道为何,她竟觉得他眼神虽冷,却隐隐含着笑意。
见了他的眼神,老头子居然没骨气地说了句:“我去煎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他溜得倒快,她却也实在不想解释这低水平的问题。
可是,迎向他的目光,她的泪居然无法抑制。
看着医王消失了,梁逍脸上的冰冷也消失了。
一碰到那泛起水光的明眸,他大踏步奔来,也顾不得冰冷生硬的盔甲是否会扎到她,狠狠地便将她搂入怀中。
他重重地吸了吸鼻子,话音竟如孩子般带了哽咽:“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嗅着他身上的松木香,她只觉得那种安定的感觉再一次回到了心里,仿佛只要有他在,这世间再乱也与她无碍。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但她依然伸手紧紧回抱着他,不管那冰冷的盔甲有没有阻碍他们之间的距离。听着他的心跳,她轻声说:“傻瓜,我一直都在呢!”
他笑了。那笑一如既往地如他给她的感觉,明朗而纯粹。
她将头放在他肩窝上挪了挪,找个更舒服的姿势,却不满地说:“你笑什么?”
他没有说话,却低头看见那浓密的羽睫一颤一颤,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忍不住就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
见她脸色忽然通红,他心情大好,说:“那你刚说的那句话就当承诺了。”
她却不说话了。
他等到几乎怀疑自己又表错情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她说:“那你用什么换我的承诺?”和他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她终于知道,这个承诺,原来她一直都只愿意给他。
一如在她被他救出来却还未清醒时那般,他忍不住心里的激动,低头吻住有点苍白的唇,心知这已经是她最大的承认了。
灵舌在她唇齿间探索她的芳香甜蜜,他惊喜地发现,这次不再只有自己独自沉迷,而她也同样做出了回应!想起带着昏迷不醒的她去看日出的那些日子,他心中更是起伏蹁跹,用行动告诉她,他对她长久的爱。
她有点脸色苍白地推开了他,他却笑说:“那我用一生一世一双人来换,可好?”
她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何他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
他了然地瞥了她一眼,淡定地说:“如此,就这样定了。”
她嗔怪地看他一眼:“定了什么?!”
“定了,你这辈子只能当医王的小儿媳妇啊!而且,是唯一的小儿媳妇!”他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块碧绿玉环,交到她手中,道:“这是我家传给儿媳的。”
她大羞,连忙推着他的手道:“不要不要!”
“真不要?那我可给应韵蓉了!”他也不恼,笑着立刻作势要收回去。
她听了那名字,心里忽然醋意大发,感情这段时间自己没见到他,那少女定然在他身上下了功夫。登时噘起嘴道:“好,你给她。我走就是了!”
“走什么?留下来等喝我的喜酒不好吗?!”他真的笑着收回了玉环。
她更是生气,皱了眉头道:“你的喜酒?可惜我没礼物贺你大喜!”
“没有不要紧,你若留下来喝这喜酒,我还要送东西给你呢!”他一直都笑米米地,丝毫看不出一点刚被拒绝的神色。
可是听了他的话,她却奇怪了,只有送礼贺人新婚大喜的,哪有请人喝喜酒还送礼的道理。她不禁奇怪道:“你要送什么给我?”
“送我的一辈子给你,只给你一个人,你可会嫌这礼不够?若不够,那再加送两辈子可好?你就赏脸要了这礼吧,阿清!”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实在与在明县时无二,可却让她感到窝心地暖。
见她扑哧笑了,他顿时赖了上来,笑着一定要搂她去那边晒太阳。
当觉茗捧着医王煎好的药回房正要叫姑娘喝药时,却老远地就看见小麟站在门外,远远地就对她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
她轻声慢步走到小麟身边,探头朝窗里看去,眼里却顿时涌起了泪。
只见阳光披着那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身上,为他们营造了一个金色的屏风,将他们与这世上所有人和事都隔绝了开来。在这屏风内,只有他们,只有这终于回归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