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烂菜叶和臭鸡蛋朝刑场上扔过来,百姓们怒气冲天,都喊着:“杀了这几个凶手!还谢将军命来!”
谢戎在大晋百姓的心里,是安国安邦的英雄。
六伢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世道还真是奇怪,同样是杀人凶手,谢戎杀千万人,被称为英雄。咱们杀他一人,成了凶手。”
姬四行跪在最中间,笑得云淡风轻:“何必多说,下去一起找七儿,咱们再策马扬鞭在草原上,都不喝孟婆汤,下辈子还是兄弟!”
“好,走了!”铁拳师叔笑着大喝一声。
鼓声阵阵,监斩官看着日头,丢了筹子:“行刑!”
钢刀高高扬起,再重重地落下。刑场上最后的笑声戛然而止,鲜血慢慢浸透了地砖。
姬四行恍惚间看见了顾七的影子,她就站在一边,笑着朝他张开双手:“你又让我等了这么久,不过终于还是来了。我们回家吧,四郎。”
“好。”他伸出手去。
千秋坐在床上发呆,呆呆地看着帐子上的花纹,一动不动。韩子矶就在旁边守着她,担忧地皱眉。
日至正午的时候,她浑身突然一抖,接着回头看了外面一眼。
“怎么了?”帝王问。
千秋扁扁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爹一定和娘团聚了。”
韩子矶垂眸沉默。
千秋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情,笑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没有来得及呼吸,连忙喘了几口气。
“我娘…是我爹抢来的。”千秋喃喃地开口,声音很小,韩子矶只能靠近她,才听得见她说什么。
“娘是大晋人,爹是鲜卑人。娘随家人一起到边关探亲,一时贪玩,骑马过了边界的村子,恰好被我爹给抢了回去。”千秋轻笑一声:“老爹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事情,可是娘亲都告诉我了。”
许多年前,鲜卑王抢了大晋女子为后,此女子便是顾七。顾七刚被抢回去的时候,终日以泪洗面,怕鲜卑王虐待她。可是奇怪的是,那看起来很凶恶的人,竟然只是凶巴巴地走过来,朝她张开巨大的手掌,里面躺着一朵嫩嫩的小野花。
顾七想回大晋,可是鲜卑王不让。除了这一点之外,鲜卑王对她极好,温柔而体贴。于是她就在鲜卑过了三年,生了两个孩子。
三年之后,顾七的家人终于想办法求人来救她。趁着所有人都出去远猎的时候,顾七逃回了大晋。
人是回来了,回头才发现,心不小心落下了。
顾七神色恍惚,总在想鲜卑王要是回去见她不见了,会是什么反应。还有她两个可爱的女儿,她总得回去照顾。
于是,她开始一次次从顾家逃跑,终于逃出来的那次,顾七遇上过一个小孩儿。
那小孩估摸只有六七岁大小,长得可爱得紧,拉着她的裙子叫她娘亲。回头就发现后面有个长得和这小孩一模一样的男人,小孩似乎不想认他,拉着她当挡箭牌。
举手之劳,看那孩子那么可爱,她也就帮了。小孩走的时候还一本正经地问她:“敢问夫人姓名?他日我必将报答。”
她说:“我是镇上顾家的七女儿,顾七。”
韩子矶重重一震,听千秋说到这里,终于想起为何觉得顾七这名字似曾相识。
当年那六七岁的小孩就是他,母后带他逃离父皇,他为了让这张脸不被父皇怀疑,拉了一位夫人帮忙,说是她的儿子。
顾七在十多年前对他有过一恩,他曾离宫出走,选了江南之地,也是想顺便寻一寻那女子,好报答恩情。
千秋原来是顾七的孩子。韩子矶抿唇,忽而低笑,这关系也实在太过复杂了。
她是鲜卑最后的公主,又是他恩人的女儿,不管怎么看,他都得照顾她一生一世了。
“可不可以让人将老爹的骨灰送回草原上?”千秋抬头看他,轻声道:“让他和娘亲更近一点。”
“好。”韩子矶点头。
太上皇对吴国正式下达了战书,于一月之后边境三城一战。司徒锦加快了回国的速度,也很快让人将护心丹送了来。韩子矶没有食言,将苏越之地拱手给了他。
千秋终于出了月子,一身轻松地抱着无病逗她乐。太后在旁边轻声道:“这次未晚同她父皇一起上战场,本宫怎么都有些担心的,等他们出征的时候,千秋随本宫去求个平安符吧。”
“好。”千秋有礼地颔首。
悲伤了一个月,她也总算没给老爹丢脸,终于振作起来了。老爹希望她好好的,她自然就要好好的,不让他与娘亲在地下谈情说爱之余,还要花精力保佑她。
无病吃了护心丹,脸色看起来好多了,她也就放了心。
“母后。”一边的韩子矶突然开口,慢慢放下手里的书:“这次儿臣想代替父皇去。”
屋子里的人都怔了怔,只有韩朔云淡风轻地喝着茶。
“父皇要为未晚讨公道,儿臣也可以。”韩子矶看着潋滟道:“长兄为父,儿臣也该为上次自己的草率行为付出代价。”
潋滟微微皱眉:“天下都以为你父皇要出征吴国了,出发的时间已经要到了,怎么好在这个关口换人?”
“就是在这个关口换人,才有先机。”帝王微微一笑:“天下皆知父皇带兵必然势不可挡,司徒锦会想尽一切办法化解危机,想来想去也只有在大军攻吴之时,绕大晋后方,攻无兵之洛阳。”
“现在儿臣同父皇悄悄换了人,司徒锦不管怎么算计都会落空,洛阳会有父皇镇守,至于御驾亲征这种事,儿臣好歹也是自称为‘朕’。”
千秋被这话给震惊了一下,转头看着韩石头,突然觉得这人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可是,他御驾亲征的话,她怎么办?
潋滟看了韩朔一眼,目光又落在韩子矶身上:“既然是朗儿自己的决定,那母后也没什么说的。”
韩朔微微一笑:“儿子终究是要长大的。”
知道内情的韩未晚默默跟千秋八卦:“其实是最近母后身子不好,不能跟着父皇上战场。父皇不乐意离开母后那么久,所以让皇兄上了!”
千秋目瞪口呆,万分同情地看了一眼韩石头,而后严肃地问:“那我怎么办?我还不乐意离开他那么久呢!他又不会武功,还打什么仗!”
“其实……”未晚为难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把“其实皇兄会武”这话给吞了回去。
自家父皇是只老狐狸,算天算地算计不休。皇兄就是只小狐狸,瞒天瞒地深藏不露。
没有人知道韩子矶身上到底藏了多少本事,包括父皇母后也不知道。
千秋没看未晚的表情,只是开始想她该如何的问题。
韩子矶对瞒着千秋就要上战场一事觉得十分愧疚,最近跟千秋在一起久了,好像患上了一种叫“耙耳朵”的绝症,千秋一哭他就受不了,简直从冷冰冰的雕像化身慈悲的千手观音,有求必应。
所以知道今天说了出征的事情,千秋一定会生气,帝王没出息的慌乱之下,干脆没回芙蓉殿,去了谢语灵的宫殿里看星星。
其实吧,这大晋的后宫里,除了千秋的宫里,韩子矶几乎不去其他地方过夜。为什么呢?因为他觉得别人的床铺总是脏脏的,只有千秋的可以忍,其余的都不行。
这也给外界造成了皇后霸宠的印象,无奈之下,他每月都会去谢语灵的宫里看看星星,顺便也算安抚谢家。
千秋一向很识大体,虽然每次他去其他人那里,她都在背后把他骂了一万遍,然后连续半个月不理他,但是她从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比如一脚踹开别人宫里的大门……
“哐――”千秋一脚踹开承明殿的大门,双手叉腰,怒道:“韩石头你给我出来!我他奶奶的忍你很久了!”
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帝王猛地咳嗽几声,勉强安慰两句旁边吓傻了的谢语灵:“没事,皇后平时不这样的…”
看见目标,千秋大步跨过去,龇牙:“皇上万安,臣妾没顾着旁人还在,不好意思,能不能把皇上让给我一会儿?”
最后一句是朝着谢语灵说的,谢语灵早被她这架势吓傻了,哪里还会说半个不字,就差跪着让她请走皇上了。
于是皇帝就被皇后娘娘拖走了。
“你给我说清楚,出征吴国要多久?”千秋捏着拳头问。
韩子矶温柔地将人揽着,伸手握住她的拳头:“你不要生气,男人为江山征战是难免的事情,作为皇后,你应该鼓励朕。”
鼓你奶奶个熊啊!他上战场,她就得在这里带孩子外加每天担心,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驾崩了,这日子想想就不好过好么?
“咱们不是普通人家,是一国的家,所以总要比别人辛苦一点。”韩子矶苦口婆心地道:“你要想通这件事,然后好好等我回来,成么?”
千秋瞪了韩子矶半天,突然软了语气:“好,你御驾亲征就亲征,我不为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