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仙境的少主，丛荣。

当他从树林里出来、看到面前黑压压站了一群妖魔鬼怪时，他停住了脚步，在心里疯狂计算，自己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吗？

他是追着风落的气息来的，却没想到，他身边还有一群隐了气息的大佬……

一身墨色、眼神古井无波的，怕不是那日战场上见过的山神；红色长发，细长眼眸，与风落面容八分相似，还有他身边的黑衣侍卫……这是妖王风垚。

还有那日远野战上中途杀出来的逢生传人和魔族南帝……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一群生灵都窝在这血池一隅拉拉扯扯。

丛荣觉得自己撞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场面，潜意识想走，可理智却告诉他，走不掉。

两股思想冲击着，他的身体颤了一下，最终扎根在原地。

“你是仙族的小东君？”风落认出了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丛荣看看左右，似乎没人想要对他出手，他从草丛中跨出来，推了推脸上镜框，目光飘飘荡荡，最后落在佑姬身上：“你，是逢生一族？”

被突然点名的佑姬对眼前似乎并无交集的孩子点点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比他大上四五岁的事实。

“我想问你，知不知道我族高层的秘密——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超乎她的预料，她没有想到，仙族大人们那些事情，他竟然完全不知，更没想到的，是他会跨越重重禁制，跑来血池，问自己这个异族人。

仙族高层的分裂，比外界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佑姬与一众多多少少都卷入其中的妖王山神对过视线，她在困扰，要告诉他多少。

山神转过脸，不给答案；风垚满脸无所谓，爱说多少说多少；墨麟还算有些人性，体谅到那只是个无辜仙族孩子，微微摇头……

意见迥异，她把最终的决定权交在了南亦手上，希望他能给出一个最终的答案，谁知南亦接到她的目光后，想都不想，转头问丛荣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一时气氛尴尬，刚刚眉来眼去以眼神交流的人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傻，被莫名问了这种问题的丛荣也愣在原地。

哪有人会想听假话的？

“自然是真话。”丛荣正色道。

南亦邀功请赏似的对她一笑：“他要听真话。”

这一顿操作看得风垚目瞪口呆，这算什么问法？偏偏逢生还一幅认可的模样。

这有什么好认的？根本不算答案好吗？

风垚给了面前这对狗男女一个白眼，听她用不算熟练的话术对他讲述了丛净的设计人间、妖都，直到被她摧毁、身死。

丛荣听得一度想插嘴，佑姬已经做好被他打断的准备，却见他把话憋了回去，始终不曾说出口。脸上神情阴晴变幻，最终归于沉静。

他好像从自己的话里找到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的答案。

这个问题，他在仙境、在百万本书籍中找不到答案，所以才不远万里，跑到这里。

他脸色阴沉着，瞳孔遮挡在反光镜片之后，听完所有的经过，他对众人躬身行礼，踏着草木，从原路离开。

一切问题，都得到了解答。

仙境为什么会有那些怪物？是谁、为了什么制造出来、用来何用，这些问题都有了解答，只是答案他不能相信。

丛净没死，一直隐藏在丛宁政权的背后，带着众多往届长老，化为妖异，进攻人间、甚至想趁远野之战，消灭妖族后裔……引起了其余四国围攻，算起来，也是活该。

丛荣几乎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仙境之中的，他满心想的，都是要与自己的老师、丛宁对峙的愿望。

但他的理智却不停叫嚣——不可以。

这是仙族最大的黑暗，这是高层最大的秘密，他即便什么都知道了，也不能问、不能说。

仙境孩童无端神隐，这件事，如果真的与高层的决策有关，这将从一个对外的问题，演化成仙境内战，这些年，仙境的内耗还不够多吗？再这样下去，即便没有他族摄入，仙境也将成为一栋危楼。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些，但他的双脚还是跟随自己的心意，直直闯进丛宁殿中——这个自己从小待到大的地方。

他看完了藏书阁的书、看完了民间流传的书，整个仙境就剩下仙君殿里的禁书。

他是丛宁最看好的弟子，享受的特权也要比一般仙族多些，这里的书，他都可以看。

即便看不懂，他也全部记在了脑子里。

丛宁不在，他多少也松了口气，否则，如果问到他的神色为何如此，他该怎么回答？

他深吸了几口气，想先离开，却听见里殿传来一声轻咳……

“谁？”他试探着问了句，没有回答……难道，还有那种怪物残存吗？

丛荣起了杀心，他即便顶着仙君的责骂，也不能让这种有违天理、有悖人伦的怪物存在于世了。

他手握剑柄，缓步入内，带着漫身洁白光意，移步内室。

眼前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怪物，而是一个人，被锁链捆得牢牢的人，衣衫破损，满身伤痕，他听见自己的动静，抬起头。

丛荣对上了一双深色的瞳孔。

这个人，他认识……

“丛、丛非哥？”

是非——也就是仙族丛非看到眼前的人，不顾嘴角流淌的纯白血液，抿起嘴角：“许多年不见，长大了。”

丛荣只失态了那么一下，随即摆正了他少君的姿态，清了清嗓子，镇住自己浮躁的气息，冷着声开口：“是许多年没见了，这些年，你抛弃仙境，都跑哪去了？”

“随心所欲，居无定所，他国游荡罢了。”是非淡淡回道，身负重伤被缚内殿与初降人间落雪梅枝时没有区别。

丛荣扶了扶镜框，有些不信：“既然如此，你怎么还是被仙君抓回来了？”

是非还没回答，丛宁的声音却从他的背后响起：“那就要怪他，为何被一只翅膀都没长好的雏鸟留在巢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