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士想让半妖们带泷文先离开，只听身边一道长剑出鞘之声，泷文手持长剑，一脸视死如归。

是啊……他到底是那个人带出来的孩子，再柔弱，又怎会贪生怕死、独自离开？

林士的视线从泷文的脸移到他手中紧握的那把剑上……那剑，是他陪着沈鸢千挑万选才定下的礼物，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用。

他与沈鸢都清楚，这样的剑，空有花哨外表，剑刃很软，并不是可以真枪实刀厮杀的武器，可沈鸢却觉得很好，她熟稔地舞了几下，笑着对他道：“反正阿文也不需要上阵杀敌，战场有我，宫里有他，我们会护着他的，这剑好看，适合他。”

若她知道，现在的泷文得拿着她送他带好看的剑上阵赴死的话，会是怎样的表情？

林士不敢想。

他想护他。

“众兵士！”林士对着身后已经快吓软了腿的士兵吼道，“开城门！随我出城迎战！”

他不知道他们能做什么，他们的肉身组成的城墙，可能都不足以抵挡这如同山洪的怪物一分，可是他不甘心……能拖延一刻，便是一刻，或许，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人们都惶惶不安，却没有一个落下的，因为泷文——那个众口一词认为没什么用的软弱皇子，现在正持剑站在城墙之上，没有颤抖，没有动摇。

在场的，或多或少、或表示或暗想，都曾瞧不起这个百无一用的新皇。泷文尚且在此，他们怎么能怕。

有些人已经绝望得哭了，还是一手持矛，一手持盾，跟随大军与半妖们站在一处，组成了人间最后一道防线。

城墙上，只余泷文一人。

是非是不是还在等他回去？

泷文心想。

可他回不去了。

抱歉啊，留下这个烂摊子给你……如果实在护不住，你就离开吧。

泷文想象了下，是非听到自己的死讯，那张一直平平淡淡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可泷文却算错了，是非怎么会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在人间皇宫待着？

是非本想逃走的，可他迈不出那一步。

他知道泷文会有怎样的下场，如果他这时候选择离开，就是选择与他就是生死相隔。

所以他来了。

当是非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时，泷文几要呆了。

“你……”

你怎么来了？

是非眉目沉重，他看着远处绵延不绝看不到尽头的怪物军团……与他所料一点不差，这是人族、是泷文绝不可能逾越的峻岭。

“阿文。”是非看向他身边那个提着剑，还准备去送死的笨蛋，“阿文，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

泷文的确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他以为是非是来帮他的，像以前一样，无论他做了什么愚蠢的决定，他最后总会帮他收场。这次，看来不会了。

“抱歉。”泷文勉强拉出一个微笑，“我不能走。”

是啊，这个结果，他知道的。

他为什么追过来问一个他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呢？

“再见了，是非。”泷文对他道，看他眼中的决绝不舍，他在与他作最后的告别。

是非轻笑了一声，嘴角是掩盖不住的悲哀。

泷文，看似是最多情之人，其实，却最是凉薄。他总是那么轻易的就能放开他抓住的那双手。与他不同。

是非消失了。

泷文的身边重新变得空空荡荡。

而他们的牺牲，能阻止这场灾难吗？

不能。

答案显而易见，所有人都在心中问自己：那我牺牲的意义是什么？

他们还没想通，敌人已像山洪找到了突破口般，从高处奔腾而来，一层叠一层，其高度险些就能覆灭整个人间城墙。

他们……不可能赢。

夜枭已经放弃了反抗，站到玉岸身边，紧握住他的手……如果自己也变成了这种怪物，那自己还会记得他吗？

恐怕不会了……他看着面前惨白中透着红色闪光的敌人，他们的眼中没有情感，甚至没有生气，若非他们不听动着，几乎可以说都是尸体。

没想到，自己会死得那么惨……

昆吾一丝忍不住的呜咽传了出来，鱼音把他抱在了怀里，不让他看这么残酷的一幕，他们，就要死了。

面对死亡，有些人会紧紧闭上眼，而有些人，会睁大双眼，看着死亡的降临。作为一个生灵，本就是不清不楚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如何走向死亡，总得看清吧。

可这些人，看到的不是死亡降临。

铺天盖地的阵符像盔甲一样，一层一层罩住了人间南边整个结界，一个遍体墨色的身影屹立在他们面前。

逢生来了。

她耗尽毕生所制的阵符皆数挡在面前，同一时间百万大阵绽出，众人眼中一片强光，各种繁复阵法绽开。

火系术法、雷系术法、风系术法……半妖们见过没见过的法术，呼啸而出，迎上了如巨浪般的敌人。敌人的数量多到一层大阵无法阻止，他们用前人的尸体压灭了火焰、挡住了雷击，以自己数量的优势挡住了飓风，压过最靠前的阵符，前赴后继地进攻。

一层被破开，还有二层、三层，令人眼花缭乱的术法之下，那看起来绝不可能被消灭的怪物军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灭，仅仅瞬间，逢生就为人间众生打开了一道名为“生”的大门。

“逢生！！！”龙女嗷嗷喊出了声，她真的差点被吓死了，如果她晚来一步，真不知是什么后果。

“下次早点来啊！”夜枭也喊着，“老子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再次死里逃生的人间众兵已经感觉自己的神经大开大合得要崩断了，有些心宽的已经哐当一声坐在地上擦着冷汗，有些悲观主义者还揪着心，生怕事情有变。

逢生的出现不仅震惊了同伴，也震慑到了丛净，他眼见着自己精心培育的士兵在她的阵法下消失，心不痛是假的，可是他有所准备，她是一定会出手的。看看刚刚那阵势，恐怕她已拿出她全部的阵符了。

她的手上，已无大招。

而他的大招，还没出呢。

丛净点了点手指，抬着他的四只士兵动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稳稳地向逢生靠近，此时，打前阵的怪物们已经全军覆没，逢生的阵符也只剩下残余的几张，绽着阵纹在她四周环绕

见他靠近，所有人都警惕起来，逢生也反手拔出巨尺，一副备战模样。

这个老者，她从未见过，可是不知为何，他坐在步撵上的姿态，总让她觉得眼熟，这份熟悉是来自她承载的万年记忆，还是她的今生经历？

逢生稍作分辨，便想起来了——那是被控制的泷启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