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上，泷文与是非坐在帘后，听着林士汇报的人间近况。

旱涝之灾皆已平复，人间再无流匪，灾后安置也已部署妥当，各地派兵皆都到位。

一切风调雨顺，水到渠成。

是非化音泷文，开口说道：“朕与众爱卿们所言的一月期限已到，如今人间现况，各位有目共睹，当相信本皇的诚意。”

众臣面面相觑一番，纷纷行礼，齐齐喊道：“北皇圣德。”

“朕与各位的赌约，并非为了爱卿们的一声称赞，而是为了向你们证明，朕是这个人间的皇。无论朕以何种手段上位、身边用的是何人、用了何种手段，朕最终的目的，都是使整个人间繁荣太平，别无他意，望各位爱卿，信任朕、拥戴朕，朕，定不会负你们所托。”

是非所说的，便是他所想的。他知道，泷文确实未经雕琢，性格也软，没有治国之才，可他的心软，不会让他成为独断之人，只要身边有能人辅佐，便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上。

所以他希望每个人，都能支持泷文，这样有朝一日，他才能放心离开。

朝堂之上，跪倒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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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文以铁血手腕得到皇位，应以仁政得到人心。

圣古是非皆是如此想。

要如何体现北皇之仁，泷文倒是自己有了一个提案。

“我来像以前一样，微服私访吧。”这是泷文第一次在议事时主动开口，耳根还有些红。

“也是个方法。”圣古不愿打击他的积极性，顺着说道，“在民间人士眼中，你现在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要是让他们看到，你其实和原来一样，便会让人心生出好感。”

泷文连连点头，满眼星星，这是他第一次提出建议，终于有一种身在其中的感觉，之前，都是听着是非与圣古为他谋划，自己就像个提线木偶，按他们所定的计划去做。

现在，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自己身为北皇，在做些什么。

是非听了，脸色却不算好，他抚了抚泷文的侧脸，有些心疼的看着他道：“阿文，我们都知道，你与当初并无不同，可这一趟游历民间，境况却不会像以前一样了，你要做好准备。”

泷文恍惚能明白，是非所说的情况，他点了点头。

他这几个月来，始终在原地踏步，这次无论如何，他都要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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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文换上了常服，走在皇城的干道上，身后，跟着人间打扮的月人与圣古。

是非没有来，他说自己还有事情，匆匆走了。

泷文知道他在说谎，以往他真有事时，一般是一句交代都没有，转身消失的。

他离开前眼中的情绪，可能是不忍心见到自己落魄的样子吧。泷文猜测。

他在来前，设想了很多种情况，被人扔鸡蛋、扔菜叶，被阁楼上的人泼一身水，更有人会为报血仇，对他拔刀相向。

这些圣古也都想到了，亲自与月人一同，跟在泷文身侧，更安排了夜枭与龙女在暗处保护。

而他们所想的，通通没有发生，没有满街骂声，也没有刀光剑影。

圣古夜枭做事如此之绝，杀人灭口，全家一个不留，又哪会有人为了非亲非故的人冒险复仇呢？

泷文缓缓走过他熟悉的街道，有些店铺不在了，有些摊子却还是熟悉的面孔。

只是他从未想过，原来让他心伤，不需要骂声，不需要冷眼，只要那些熟悉的人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就够了。

往昔，他微服私访，人们都对他的伪装视若无睹，纷纷笑着，向他问好。

如今，他穿上了常服，人们知晓他的身份，却假装不知，当他只是路人。

这便是，是非要他有所准备的原因吧。

泷文有些退缩，他转头向身后看了看，除了圣古与月人，远处黑灰色、高高的城墙上，有一抹显眼的白色身影。

他知道，那是是非。

泷文只看着他，便生出了勇气。

“还要继续吗？”圣古看出了他的犹豫，关心道。这个方法只是其中一种，不算成熟，若是撑不下去，不做也罢。

泷文却坚定地点点头，回过了身，迈开脚步，接着向前走。

“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你看他都要哭了。”圣古在月人耳边小声说道。

月人看了看四周，同样小声回道：“既然是收揽人心，总得有些手段。”

“什么手段？”圣古也学月人四周看了看，人间漂亮姑娘倒是不少，“怎么？英雄救美？太俗套了吧。”

“你没看过人间的戏文吗？”

圣古呼啦啦地摇头：“你还喜欢看这个？”

“这不重要。”月人挥挥手，打断圣古的话，“重要的是，现在的凡人就吃这一套。”

“那好吧。”圣古无奈答应，“龙女他们在哪？”

月人一指左上方，只见龙女与夜枭正坐在一处房屋梁顶上，十分悠闲，撑着头看着他们。

圣古一时气噎，对他们使了个眼色，无声做了个口型道：英雄救美。

龙女会意，比了个受到的手势。

一条小蛇受她召唤，从路边草丛爬出，向停在路边的马车游去，轻巧地上了车。

“准备好了吗？”龙女问身边的夜枭道。

夜枭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呼啦”一声展开了自己的双翅，示意自己随时可以。

龙女远远给了圣古一个眼神，一边给那小蛇下了令。

小蛇无毒，牙却厉害，一口咬在马屁股上，如锥扎刺痛。

“马失控啦！”寂静的街道在这一声嘶吼之后变得喧闹起来，夜枭瞅准机会，双翅扇动，妖力大作，一阵狂风从人们身后刮来。

本来目标是街边的一个女子，夜枭却失了准头，把路边一孩童吹翻在了疾驰的马车之前。

有了些偏差，不过一样。

月人伸手就要把泷文推出去，可她伸出手时，泷文已经动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奔跑过去，抱住那个孩子，一个翻滚，错开马车，满身尘土的摔倒在地。

“我们是不是小看他了？”圣古有些吃惊，泷文凭自己的意识行动，竟比月人下黑手来得快些。

“在体能上，没有，在道德上，是的。”月人看着被人群围住、嘘寒问暖的泷文说道。

他这一跑，怕是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人族真是带着天生的脆弱。

但是他们确实小看泷文了，在别人遇难的当头，泷文根本不需要别人把他推出去，他心中天生的善性，会驱使他做该做的事。

泷文被街坊大爷大妈，叔叔姨娘们围着，满耳听到的都是“怎么样”、“摔到哪了”、“我去药铺拿药，在这别动”……

像极了自己小时候，走在路上原地摔倒时的情形。

他回了神，仔细检查着怀里的孩子是否受伤，却意外发现这孩子的面孔，十分眼熟。

“小皇子！”一声熟悉的呼唤从人群中来，泷文抬头，那是他常去的、卖青团家的奶奶。

泷文突然想到了，这个孩子，两年前，他在青团铺子里见过。

那孩子也不哭，就啃着手指，看着泷文，好像也在回忆，这人自己何时见过一般。

青团奶奶抱过自己的小孙子，从怀中拿出两个抱着荷叶、还温着的青团，塞到了泷文的手中：“刚刚看到小皇子来街上，老身赶忙回去包了两个才做好的青团，谁知道，就这么会工夫，差点出事了。”

她拍了拍泷文拿着青团的手，哽咽着道：“小皇子，多吃点，这两年你都瘦了，想吃再到奶奶这来，啊。”

泷文感觉自己的眼睛渐渐有些花了，他眨了眨眼，想把情绪逼回去。

眼泪在春日阳光的映射下，为他眼中的世界，附上了一层彩虹色的膜。

泷文那时真的相信，一切，都会好的，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