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暮云一直不懂这九宫山的樱花有什么可看的，每年山脚下都是宁川城里那些豪门显贵的马车，等樱花落尽，马车是没了，留下了满山野的瓜果皮、竹酒壶，还会有掉落的帕子和香囊，李传风说，那是春心荡漾的大家小姐在会情郎。暮云把身子的重心从左腿换到了右腿，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师父不会真的要她跪上三天吧？

“咕咕噜”暮云的五脏六腑正因她没用晚饭宣泄着不满，声音大到让旁边睡得正香的李传风皱了眉，嘟囔道：“吵死了，臭丫头，叫你的肚子消停点。”

“你还有脸说，都是因为你。”卓暮云狠狠的拧着李传风的腰。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还掐人呢？”李传风腾地坐了起来。

“我不是君子！”卓暮云说着又换了脚，朝李传风踹过去，“明天非让师兄打你一顿不可！”

“我也是你师兄！臭丫头！没大没小！”李传风连忙拽着自己的蒲团蹭着地面向后退去，直退开一丈远，靠着柱子指着暮云道：“你以为大师兄像你一样？成天跟我动手动脚，你还是不是女人？”

“这时候装起师兄来了，昨日在师父面前扯谎时怎么不说是我师兄？不要脸，全推到我身上，明明是你骗我去的！”

“那又怎么样，反正你去了，甭管师父信不信，你现在都是跟我一块儿在这儿跪着。”李传风抱着胳膊，将左腿搭到右腿上，抖着脚。

“你！”暮云抄起身下的蒲团朝李传风扔了过去，李传风稳稳的接过蒲团，刚要冲暮云砸过去，猛地定身抖了两下耳朵，赶忙拖着蒲团回到原位跪好，暮云见他如此，也迅速收回蒲团垂头跪着。

“咕噜”

“咕噜噜”

“噗还装呢？”文廷玉推门进来，看见传风和暮云正齐齐回头看着他，道：“饿坏了吧？给你们带了馒头和粥，快趁热吃。”文廷玉说着快步走到二人身前，先将吃食放下，有回头找了个蒲团坐下。

“师兄，你怎么才来，我都要饿死了！”李传风撅着嘴，撒娇的语气和神情，让卓暮云一阵恶寒。

文廷玉端起一碗粥，用勺子轻轻拨着，舀起一勺吹了吹，喂到暮云嘴边，见暮云正专心致志地啃着馒头，嘴角沾了馒头屑也不知道，便笑着放下粥，掏出帕子帮暮云擦了嘴，又拿过暮云手里的馒头，把粥塞到她手里，道：“饿了一晚，这么迟馒头容易噎着，先喝点粥。”

暮云听话的捧过粥，噘着嘴轻轻吹着，吹完便开始小口小口的喝粥，文廷玉则是嘴角含着笑，一会儿帮她擦擦嘴，一会儿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见她粥喝的差不多，又把馒头掰成小块，浸在米汤里递给她。李传风越看越来气，身子一直碗一伸，冲着文廷玉道：“我也要！”

文廷玉无奈地笑笑，赶忙掰了馒头沾了米汤递过去。李传风狠狠地往嘴里塞着馒头，又想问问师兄怎么才来，刚要张嘴，一口米汤混着馒头渣喷了出来，嘴里的馒头又窜到了喉咙里，登时咳个不停。

“哼，活该！”暮云斜睨着咳成一团满脸通红的李传风，“师兄别管他，谁叫他骗我，该！”暮云拽着文廷玉的袖子，不让他上前为李传风顺气，文廷玉摇着头舀了小半碗米汤放在李传风旁边。

“师兄，你还没说，你怎么才来呢？师父罚你了？”暮云看李传风终于喘匀了气，道。

“嗯，师父罚我抄书，又怕我来看你们一直坐旁边盯着，方才他老人家睡了，我才敢到厨房去，这回师父真是生了好大的气呢，等下吃好了，你俩就去他门前跪着，好好认错。”文廷玉说着，伸出食指点着暮云的头，笑道：“你也是，从小到大被他骗，怎么还不长记性呢！”

文廷玉微凉的指尖轻轻地点着暮云的额头，皎洁地月色透过窗，笼罩在他身上，只见他剑眉入鬓，黑白分明的双眸清澈如水，映着烛火，仿若星辰倒影水中，高挺的鼻梁在月色中变得更加温润，嘴角笑纹浅浅，天青色的道袍衬着修长的脖颈，锁骨若隐若现，当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浅笑间春风化雨万物生。

文廷玉见她眼神迷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又想到传风还在一旁，便憋着笑故意用力点了下暮云的额头，见暮云醒了神，便拉着她的手站起身，用脚踢了踢咳背了气撅在蒲团上的李传风，道：“快起来，趁师父没醒，赶快去他门前跪着！”

“唉，我的命怎么这苦啊！”李传风哀嚎。

“师父这次可亏了不少银子哦”文廷玉幽幽道。

卓寂视银子如命，动他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动他的银子，丢了一文钱都要气三天，这回趁着九宫山樱花开放，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卓寂竟然请动了红鸾阁的阁主述瑶，先是封了除正路外所有通往留仙亭和赏樱台的路，又在半路设了收银子的亭子，二钱银子一位，那些已经走到半路的游人上又上不去，原路挤回去更难，二钱银子不多索性就给了，只可惜还没收上一炷香的功夫，就收到述瑶姑娘不来了的消息，只用了半个时辰那些游人便都走干净了。赏樱嘛，不拘什么时候也不拘站在哪儿看，今年不看明年还能看，可这光明正大看述瑶的机会却不是年年都有，眼下述瑶不来了，上山又收钱，谁还会去呢。

李传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他师父房门口，抓乱了头发，从窗台上抹了点灰蹭在脸上和衣服上，袍子一撩“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想了想又狠狠的朝着自己的胳肢窝掐了几下，疼的双眼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瘪着嘴低声啜泣着。虽然这一幕看了十年，暮云还是佩服地向李传风竖起大拇指，就他掐胳肢窝的那可真能下得去手！

“师兄，都是吃一样的粮食长大的，为什么咱们的脸皮没有他那么厚？”暮云说着也走过去跪下，文廷玉俯下身子，在暮云的耳边轻声笑道：“天生的。”

说罢，便在暮云的再次愣神中，抿着嘴憋着笑，衣袂飘飘地去厨房为老头子做早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