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的亲儿子……”夫人发出一声喟叹,然后瞥向小梦,“你一定在想,如果我真的哪怕有一点点喜欢他,都不会这么做,对吗?”
小梦沉默了一下,然后微微低下头,余光里,她的身旁空落落的,这么多年来都站在她旁边的小玲已经和方少爷一样,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和小玲一起服侍夫人,一起端茶倒水,一起帮夫人做坏事,一起给夫人和大师打掩护,最后一起听从夫人的命令,间接害死了少爷。
明明前几天晚上,她们回到房间,还像好姐妹一样聊天,然后像从前一样,睡在同一张床上。
黑夜里,只有互相取暖,她们才能感觉到自己真正活着,而不是在见过的阴谋和丑恶中,失去作为人的灵魂。
小玲的存在对她来说,已经变成一种习惯,更像是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
现在小玲不在了,她觉得自己就像被斩断,连灵魂都被抽离,她很害怕,之前即使夫人做的事再可怕,她们也相信着,夫人绝不会对她们动手。
可是……
“怎么不说话?你在怪我把小玲送给大师?”夫人转过头来,温柔地注视着小梦,就像母亲注视自己的小孩。
小梦闭了闭眼,心中苦笑。
夫人都没有对亲儿子抱有温柔,此时展现出来的,也只不过是一种虚假的态度罢了。
她睫毛颤抖,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夫人,我没有资格怪碰到事情。”
“唉……既然不怪我,就陪我说说话吧。”夫人重新将目光投向书房,手中茶杯倾斜,落了两滴冷茶出来,滴到她皮肤上,“你说……我不爱他,现在这种舍不得,究竟是哪里来的?”
小梦嘴角勾勒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当然,她的表情夫人看不到。
“或许您一直爱着他,只是……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方少爷的牺牲。”她的声调平平,显得毕恭毕敬,又缺乏情感。
“有道理,现在的我,就是不习惯而已。”夫人站起来,美艳的容貌即使在黑夜中也不减半分,她告诉小梦,亦或者是在告诉自己,“都只是不习惯而已……”
“小梦,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小梦浑身发冷,手臂上的伤口还在刻骨的疼,但是她说:“回夫人,已经好很多了。”
夫人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她转身,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小梦的胳膊:“如果有选择,我并不想用你们的血。毕竟……你们是陪伴我最久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我的人。”
“但是没办法啊,把我生下来的那个混蛋,把你和小玲两个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婢女安排在我身边,不就是为了相同的事吗?”说着说着,夫人笑出了声,“倾国倾城,美貌永驻……哈哈哈……就为了这种无聊的事。”
“只是她没有来得及做,她一定想不到,我发现了一切,她死得比我早。”夫人垂下眼,之后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恨她,但我是她的女儿,我的自私、扭曲、卑劣,都是拜她所赐。”
“我早就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儿子也一样,对我来说,他只是个工具,剩下来就是要为我无聊的执念服务的。”
“这种基因会一直传递下去,他死了正好,与其让他永远也无法体会爱这种情感,在黑暗中活着,不如到此为止。”夫人放下手,轻松道,“到此为止了,我家的诅咒,从我这里就断开了,我不会再为那些坟墓里的东西孕育下一个受害者,肮脏的血脉……”
小梦猛地望向夫人,声音中透着一股凝滞。
“您说,由于诅咒的存在,您家的人都没有办法爱上别人?”
夫人点头,叹了口气:“没错,不仅如此,还天生对别人充满了毁灭的欲望。”
“没,没有试图反抗和改变吗?”小梦手指颤抖,只是隐在袖子里,一时半会儿没被夫人发现,“如果有人能打破这一点,您家的诅咒,也会到此为止吧?”
“说得简单,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吗?”夫人声音冷下去,“年轻的时候,我试图让自己爱上一个天真的小子。可他太天真了,直到我用刀捅穿了他的心脏,他还在告诉我……别看他,别让他的死相成为我心中的阴影。”
“爱是什么呢?我知道那小子爱我,爱到无可救药。”夫人笑,身体却是僵硬的,她喃喃道,“可我不爱他,就像方少爷一样,死了就死了……”
小梦一下子跪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不是的夫人!您是爱他们的啊!如果您不爱少爷,您根本不会感觉到难过,如果您不爱那个人,您根本不会记那么久,将他的话清清楚楚的印在心里啊!”
“夫人,您家的诅咒,或许并不是无法爱上别人,而是永远也意识不到,自己已经爱上了那些人……”小梦的指甲嵌入肉里,她看着夫人骤然改变的脸色,哽咽着把一个守护了很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而且,这个诅咒,真的可以被打破!方少爷……方少爷他……在很久之前,就爱上了小玲!哪怕他一直知道,小玲给他端的药是您授意的慢性毒药,他为了不让小玲受责罚,全都喝下去了……”
“少爷他早就已经……打破了这个血脉的诅咒,他什么能力都不缺,可是您……”
“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早说!?”夫人突然弯腰拎住了小梦的衣领,此时的她比当初杀了那个天真的男生时更加慌乱,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底涌出,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少爷说的!少爷说,您不喜欢他,一直都盼着他死,如果他和小玲的事被您知道了,为了加快他的死亡,您说不定会杀了小玲。”小梦盯着夫人的眼睛,感受着领口传来的力道与颤抖,停顿良久。
然而,就在夫人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时候,小梦仿佛破罐子破摔了一般,她握住夫人的手,轻轻道:“夫人,您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少爷也做不到,您本来可以看到少爷打破这个让您深恶痛绝的诅咒,但是一切……都被您毁了。”
“您用您自己都觉得无聊至极的执念,亲手摧毁了断掉诅咒的唯一希望。”
小梦的额头抵上了夫人的额头,然而,夫人现在也没心情去追究她这个非常逾矩的行为。
她在夫人耳边道:“夫人,后悔吗?您自找的。”
“不……”夫人喃喃着放开了她,褪去一身矜贵,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地上。
“你出去……让我好好静静。”
小梦顺从地站起来,离开了夫人的屋子。
她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夫人的状态,伸手将门缝关闭。
“做得不错啊,演技拔群。”在另一侧不易被察觉的阴影里,洛良抱着胳膊看完了一出好戏,对小梦竖了个大拇指。
很显然,他听到了全程。
小梦擦了擦眼泪,身体还因为太激动而颤抖着。
她一边哭,一遍蹲在了墙角:“她杀了少爷,献祭了小玲,她扼杀了所有结束诅咒的可能性……洛良,我讨厌她,可她是我的主人啊……”
洛良扮演的阿桂从阴影里走上前,颇为惊奇地打量着小梦:“不会吧,入戏这么深呐?诶,你还真替角色伤心上了,这状态得维持多久?”
“给我五分钟调整……”小梦将脸捂在袖子里,看样子是在调整情绪。
洛良暗道一声牛逼。
早就听说祀在推演的时候,有一种很特别的能力,有利有弊,今天算是见识了。
观众也不断刷屏,有些之前没听说过祀这个名字的观众开始问老观众,这位姐姐到底什么情况。
[就知道新来的得懵逼,祀这种能力是被动的,平时没事,但只要是扮演类,她就会和角色融为一体]
[完美继承人物性格,从系统给出的资料当中推出该角色所有背景,这个过程将一直持续,直到推演结束]
[意思就是,她扮演一个角色的时候,会认为自己就是那个角色本身?]
[不是,她记得自己是推演者,也能做任务,但是,哎呀,就是很微妙,你这么问也没错,比如现在,就把她当做有了推演系统的小梦本人就行]
[这他么也太牛逼了吧]
[都说了有利有弊,她的扮演从来不会出岔子,但是相对的,她做任务的限制很大,比如这次,你要让她去杀夫人,她根本下不了手,因为她现在认为自己就是“小梦”]
[听说这还不能算是普通的祭品能力,而是她以前经历一个推演的时候,不小心得到的,直接作用于她这个人,占一个祭品栏,扔都扔不掉].BIQUGE.biz
洛良和老观众一样,都是知道这点的。
但他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大为震撼。
“你知不知道,如果奇葩被动有投票,我指定给你一票,太开眼界了。”
祀终于缓了过来,泪痕擦干,站直身体:“你客气了。”
“是真的厉害,我差点以为你真的拥有小梦的全部记忆了。”洛良身后还跟着一个仆人打扮的年轻人,没什么让人记忆的点,不过对推演者来说,毫无特色的人也许才是最需要小心的。
祀一开口嗓子还是哑的,她现在不能离夫人太远,否则会被察觉不对,只能低声清了清嗓子,然后道:“不需要的,半真半假刺激一下夫人就好了,毕竟……她献祭了小玲,我最好的姐妹。”
洛良:“……”
队友:“……”
好,这才是真正的敬业演员!
洛良为了确认探索进度,重新问道:“你刚才和夫人的对话,哪些是假的?”
祀看他一眼:“方少爷没那么爱小玲,我瞎说的。这小少爷和夫人一样,是个无情的人,他只是为了和夫人对抗,才故意表现出对小玲的喜欢,好让小玲反过来做他的内应。”
“这一家子不愧是受诅咒的人呐……”洛良感叹一句,“总觉得夫人这条线好复杂,真要纠结起来根本拉不到头。啧,这可能是另外一场推演和我们这场推演的交叉点,不知道有没有人经历过。”
“有也和我们无关。”祀哭过一场,面色苍白,加上她胳膊上还有很重的伤,失血过多有点头晕。
“刘雪应该快要被抓了,你们别待在我这边,目标太大,别连累我。”她恢复了白天那种淡淡的表情,从里到外都显得十分冷漠。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阵喧哗,由于夜已深,还没等大多数人从梦中转醒,声音就已经被压了下去。
“快走!”洛良也知道留在这不是好选择,一拉队友,就悄悄往大门处跑去。
被留下的祀叹了口气,安安分分守在夫人门前,她对夫人的感情非常复杂,但现在,她也只能当好她的婢女。
……
虞幸和赵一酒以及方片当然没有睡,就算不是在等待事情发展,对于现代人来说,十一点左右不睡觉简直再正常不过。
现在的局面,是这样的。
入夜之后,赵一酒房间的人都回来了,虞幸和方片便先躲到了外面。
这途中虞幸还因为大师的下人都是男女混住而调侃了赵一酒一句,被赵一酒赶了出去。
这之后,方府进入夜晚的休息时间,虞幸一边小心着肯定没睡的某些眼线的探查,一边保存体力。
直到门外传来刘雪的声音,他才支愣起耳朵,辨别方位。
第五进院子离大门太远了,声音都不真切,还好夜里够安静,刘雪这姑娘又嚎得够大声。
赵一酒溜了出来,三人一同往方府大门那边,围观一场注定的悲剧。
只见,大师穿着黑色衣袍,从容走着,而他的两个下人架着刘雪的胳膊,其中一个用空闲的手捂住了刘雪的嘴,另一个人的一只手正往下滴血。
一看就知道,一路上刘雪都被捂着嘴,而刚才,她咬了那人一口,得到了短暂的自由,才放声呼救了一次。
接着就被另一个人制住了。
刘丙先跟在后头,对大师陪着笑脸,姿态谦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