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尺扶额,踉跄退了两步,身子不由抽搐起来。“原来是这样,谢祁王殿下告知了。数年前,盏儿确实给长风药局惹了场不小的麻烦,老夫痛恨她总是违背医理,用毒不用药,用刀不用针的。教诲无用之后便让钱氏给了她钱财,撵她出府。不想这妇人竟起了歹念把她淹在水沟里,想要了她的命。然而这些,老夫竟全然不知啊!如今与盏儿再见,说实话,老夫心里悲喜交加,不知该不该认。可那妇人……那妇人定是怕盏儿报复,所以才起了杀心。”
白照芹满目震惊的看着离尺。话到这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信谁了。
离尺惺惺作态的样子,离盏看得都要吐了。虽然局势已经把控在顾扶威手里,她并无什么好插手的,但鬼医记忆里的仇恨却让她无法保持淡定。
“离老堂主真跟白家三公子的死没有干系吗?钱氏不过是深院妇人,她怎么知道白存孝会因心疾登门,而实现把假方子准备妥当呢?”她质问道。
离尺顿了一顿,急思道:“这个全怪老夫。头一晚白家仆人找上门来的时候,挂名大夫已全都睡下,管家没得办法便来请示老夫。可老夫当时正在问钱氏账目的问题,怕是被她听了去,所以才做了算计。”
呵,老奸巨猾,不愧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人物。
罪名一下子落到了钱氏身上,案子一下陷入了僵局,京兆伊在堂上显得有些左右为难起来。
他拿眼去看白照芹的脸色,见白照芹坐在席上一言不发,拿着冷峻的目光着在离尺身上来回剥刮。
看来白照芹把大部份怨气全都转移在长风药局了。
既然如此,他也犯不着死揪着离盏不放,凭白把顾扶威给得罪了。
京兆尹咳嗽了两下,朗声道:“事已至此,想必大家已经看明白了,离姑娘蒙受了冤屈,是再清楚不过的事。离姑娘,委屈你了,既已洗清嫌疑之名,本官便恢复你的自由。”
“谢大人。”离盏福了福身子,冲着顾扶威做了眼色。
一旁的白采宣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好不痛快:“凭什么放她走?她在我白家还另有三条命案未清。”
“宣儿!”白照芹喝止道。
“爹爹!难道女儿说得不对吗,当晚就是她施毒气,才毒死了三个家仆,还差点害死了女儿!”
顾扶威脱手将茶盏扔回了桌面上,瓷器和楠木桌相碰,发出一记清脆的声响,白采宣一个激灵陡然住了嘴。
“白小姐,你若要仔细计较,本王就与你一一清算清算。”他轻轻勾起的一抹邪笑,不禁令白采宣煞红了脸。
“其一,白存孝的死的当天,你们白府的奴才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盏儿强抓回白府,若不是本王的侍卫前去请诊,现在怕已经冤死在你们府中了。谁借你们的权力抓人?衙门?”
顾扶威看向京兆尹,京兆尹连忙摆头。
“其二,你们把盏儿抓到白府,动用了私刑想折磨死她。此案尚且没有开审,更没有定罪,盏儿也不是你们白府的下人,白府凭什么擅作主张,要人性命?当真是朝中权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白照芹被说得一脸胀红,朝着顾扶威拱了拱手道:“小女当时不知内情,行事的确欠妥,还望王爷体谅。”
“那盏儿为了求生而出手反抗的事情,白相又可能体谅?”
白照芹顿了顿,重重点了点头:“白府有错在前,离姑娘出此下策,也是应当之举。”
京兆尹连忙笑嘻嘻的和着稀泥:“对,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看今日就到这里吧,三公子的死尚需新的证据。先
把嫌犯钱氏押来再说。”
离尺闻言,面色晦暗。
离盏本不肯就此罢休的。可鉴于顾扶威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知他手里根本没有实证能指正离尺,一切全凭推断诈和。能把钱氏拉下水,结局就算不错了。
离盏腹诽一番,便也没胡搅蛮缠。
而白照芹纵然厌恶离盏,可凶手另有其人,也再没心思和机会找抓她的辫子,默然点头应允。
京兆尹对着白照芹笑道:“白相放心,下官一定会给三公子一个交代。”
白照芹不笑也不怒,冷面起身拂袖长去。
京兆尹吃了闭门羹,又转过头来对着顾扶威道:“多谢祁王殿下亲临听审。如今离姑娘沉冤昭雪,殿下便可带她离开了。”
顾扶威也不卖他的账,直挥了下手,许骁便推着他转身离去。那身影纵然坐在轮椅上也显得高贵无匹,不容企及。
路经离盏身边时,轮椅蓦然停了下来。
“盏儿,我们走吧。”
那声音不重,却不容反对。
离盏惊诧的侧头,目光在望向顾扶威的同时,瞥见角落里白采宣艳羡又妒恨的目光,本是要拒绝的,却不由自主的笑着点了点头,莲步跟了上去。
看着二人缓缓离开的背影,白采宣双眼慢慢从通红变作了煞红。
她将手伸进面纱里,来回抚摸着左脸颊上凹凸不平的结痂,恨意便跟金汤一般,带着灼烧的温度一点一点烙入心脏。
离盏,没想到你比那个黎盏有本事啊。
至少在勾引男人这方面,你比她强多了。
可惜啊,你再有手段也不过一个平头百姓罢了。祁王高高在上,对你不过玩玩而已。而她白府纵横朝野,权控京畿,碾死你跟碾死一只蝼蚁一样容易。
耀武扬威是吧!好!你等着,今日的羞辱,我白采宣定当百倍奉还!
炙热的阳光被小巷子的青色砖墙分离了开去。连同街上的闹嚷也一同隔绝在外。
步入这里,温度骤然降了下来,格外的宜人。淼淼一直扇风的小手终于停了下来,举得高高的要去够离盏的手。
离盏正在神游,想着方才自己被顾扶威抖出的身世、以后她怕是逃避不了离家庶女的这个身份了。如此一来,她在长风药局该如何自处?
正煎熬着,突然手指擦到一记软糯,她微微低头,瞧见淼淼急盼她宠溺的眼睛,想起他在堂下着急的样子,不由笑着将他牵住。
“谁叫你来了?”
“徒儿怕师父受欺负,自然要来保护师父的。”
离盏嘴角忍不住的上扬。这是她惨遭灭门之后,头一次笑得如此会心好看。
这女人,还以为她不会正常的笑呢。顾扶威侧头看着她灿烂的唇角,提步从轮椅上踱了下来,步伐极其轻灵。
许骁伸了伸手:“王爷,这……”
“无妨,此地无人。”
淼淼不禁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得都呆了:“王爷,原来您能走?”
“怎么,不信任你师父的医术?”
淼淼连连摆头,骄傲的搓了搓鼻子:“不是。我师父最是厉害!”
“本王也这么觉得。”他很有深意的顾了她一眼:“尤其是在诡辩这一块。”
“你!”
本能想骂他的,可又顾及他的身份,只好把直白又难听的话语都咽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正经的揶揄。
“小女子再厉害,也学不会王爷隔岸观火的本事。”
顾扶威正色道:“你这是在怪罪本王?”
“不敢,只是险些以为王爷要见死不救了。”
“想多了,盏儿如此聪慧,本王可舍不得。”
他舍不得她吗?他真正舍不得的,是棺材里的男人。
可他自打在众人面前演过一次护短的戏码之后,就跟习惯了似的,字里行间的调笑她。
外人听来甚是亲昵,可只有她知道,顾扶威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底深处冷酷得不带一丝温度,无任何情欲可言。
离盏嘲谑勾起抹嘲谑的笑意,但不得不说,这桩交易倒也丝毫不亏的。至多只是多花点时间在那神秘男人的身上罢了。
离盏朝着顾扶威拜谢道:“多谢王爷不舍,能得王爷慧眼,离盏自觉三生有幸。只是不知,王爷何时竟探查了我的身世。”
“盏儿似乎不大高兴?”顾扶威无意的审了她一眼。
“王爷不觉得有些欠妥吗?往后我还要再长风药局继续呆着,我该以什么身份自处?”
“自然是离家庶女的身份。”他理所当然道。
“我不喜欢这个身份!”
她不可能认凶作父,不可能唤离尺为爹。她的爹爹是孟月国驰骋沙场,百战百胜的黎大将军,断不能与这等阴损小人相提并论。
他!不配!
顾扶威瞥见她紧绷的身子微微做颤,不禁叹了口气:“傻女人,知道本王为何隔岸观火吗?"
离盏闻声,诧异的抬头看着他。
“本王就是想看看你究竟能把自己的身份隐藏到何时。你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了,临死了,竟也不愿和他扯上半分关系。怎么,你就这么恨他?”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他。
慵懒的光射在他身上,照着他凌厉的轮廓越发不真实。
她站直了身也只能道到他下巴的位置,完完全全被笼在一片阴影里。
他微微抬手便没过她的头顶,捏了捏她柔软的发髻。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眼里的颜色,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听着他道:“盏儿,你的确很聪明,就是欠了点隐忍和伪装。本王一个外人都看得出你跟他有仇,离尺那个老狐狸又如何不清楚你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