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心里有了计较,不由对离盏存了几分忌惮。
直到人押到了衙门,他手里拿着的金堂木都不敢很重的拍下去。
衙门大门敞开,看热闹的人只多不少。
倘若此案只关系到白府和长风药局恩怨,那大可以关起门来审问。反正白府一手遮天,想要衙门怎么审,衙门就得怎么审,不过走个过程而已。
可现下顾扶威也参合了进来,京兆尹便很难做了。由是,干脆把大门敞开,让民众也参与进来,压力自然而然便传到了白照芹和顾扶威的身上。
他只要察言观色,顺从民意就好。
京兆尹看了看坐在左边的顾扶威,捏着的惊堂木的手犹豫了几下,最后轻轻的搭在了桌子上。
“咳咳……升堂。”
“威武……”
一阵棍棒敲击着地面,京兆伊道:“堂下何人?”
白采宣莲步款款的走上前来,白纱遮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将脸颊上的疤痕掩得严严实实。
“民女白采宣,见过李大人。”
按理说,见了青天大老爷该跪下行礼才对。可白采宣仗着家室显赫,只微微的点了点头。
京兆尹哪敢追究,赶紧堆着一脸的褶子,笑道:“白小姐有伤在身,快快请起。”
一听白采宣的名字,一时间,衙门口的看客们沸腾了开来,所有人争先恐后的往里挤。
“哟,这就是白相之女,京城三大美女之一的白采宣?”
“让我看看,我看看!唉,怎么还遮着面纱呢?”
白采宣听见人群里的议论,伸手将面纱压了压严实,眼皮子微微抖了抖。
她心里不由愈加憎恨起来,都是离盏那个贱人。杀了她弟弟不说,竟然还弄伤了她的脸!
她活了十七年,除了黎盏那个贱人以外,还没人能让她这么不痛快过!
猖狂是吧?呵,不过一个乡巴佬罢了。
黎家手握十万兵权,曾在京城风光无限。但抢了她的夫君,她该灭,还不是照样灭了。
那个黎盏死的惨烈,这个离盏又能好到哪去?
她莞尔一笑,凤眸里划过一丝厉色。
“白小姐,不知你状告的是何人,那人又是犯了何罪?”
白采宣道:“小女子状告的是长风药局的挂名大夫离盏。毒死我三弟不说,还在我白家闹事,用毒气害死了三个家仆。一共四条人命落在她手里,还请李大人还我白府一个公道。”
京兆伊点了点头,不由转头去看顾扶威的脸色。只见他冷淡的坐在轮椅上,什么情绪也没显露。
京兆尹吃不准他什么意思,只好继续按着流程走下去。“来人,将嫌犯离盏带上堂来。”
说罢,在一个捕快的陪同下,一抹妖冶的紫色缓缓的走至堂前。
白采宣正洋洋得意的等着她跪在自己的留仙裙下,没想到,她既没有上手械,也没有锁脚镣,就这么端然的跟她站在一块。
凭什么?这京兆尹是不是有病,竟把白家的仇人照顾得跟客人一样!
离盏一出场,本就闹腾的衙门口,一下子轰动了!
“哇,美人啊,没想到这乡野庸医竟生的这般好看,我这辈子没见过比她还漂亮的女人!”
“这身打扮,不输白家的大小姐啊。”
“何止是打扮不输,我看白家小姐扯下面纱,未必能有这姑娘好看!”
“就是!”
白采宣紧紧咬住了后槽牙,看着她这身打扮。
这贱人拾掇拾掇,竟能好看成这样。
头上戴的钗子,脚下穿的鞋子,腰上系的带子,无不奢华明艳。尤其这身衣服,她细睇一眼,差点没叫出声来。
这……这衣服的材料难道是用白寻蚕丝做的?!
怎么可能,她府中一百八十多件衣服,没有一件是用白寻蚕丝做的!
而她之所以能认得白寻蚕丝,还是前年御花园随驾讨了太后欢心,太后才赏了她一块巴掌大的做成了绢子。
她珍惜得只会在重要宴席上才会拿出来使。
一个乡巴佬,怎配把白寻蚕丝做的衣服穿在身上!
离盏看着白采宣吃惊的眼神,轻笑了一声,随即转身对着堂上点了点头:“见过祁王殿下,见过白大人,李大人。”
白采宣暗暗的磨了磨牙:“大胆!你这凶犯,上堂过审为何不跪?”
顾扶威张了张口正要帮她说话,没想到她立马蔑视了白采宣一眼道:“白小姐,这堂子是由你来审还是京兆尹大人来审?京兆尹大人都没怪罪,你跳脚急个什么劲儿?”
白采宣抿着唇,想着该怎么反击她,可反击的话还没想好,就又听她道:“再有一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需得提醒你一声。嫌犯不等于凶犯。还没审呢,白小姐就给我定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私下贿赂了京兆尹大人,早就内定好了结果呢。”
“你别空口诬陷了!”
“我只是好心提醒白小姐罢了,诬陷你什么了?”
顾扶威看着满脸通红的白采宣,心想:何必呢,这丫头嘴巴厉害得很,他都未必能说得过,更何况是你……
京兆尹也被牵连了进去,为官之人,最怕被人提及受贿。他清了清嗓子,颇有些不自在。这女人跟狐狸似的,狡黠得很。待会千万要注意,别一不小心踩了她尾巴,一把火烧到自己头上来。
白采宣似乎并不打算放弃对她的羞辱,穷追不舍的道:“就算你还未定罪,但无论是谁,除非天子,否则到了衙门,就得给青天大老爷跪下!”
“噢,是吗?”离盏狐眸一转,“那白小姐方才为何不跪?”
一句话,噎得白采宣哑口无言。
“衙门代表着公正,正义,白小姐莫不是仗着自己是白相之女,便觉得可以一手遮天,颠倒黑白,连正义都不放在眼里了?”
白采宣气得面纱一起一浮,这下算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了。没想到这个贱人,这么能诡辩。
“你休要污蔑我白家门楣!”
火药味越来越浓,京兆尹看了看左边的顾扶威,又瞧了瞧右边的白照芹,白照芹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十分不好。
京兆尹见状,赶紧制止道:“二位稍安勿躁。现在还是理清案情较好。离盏,白小姐状告你谋害了四条无辜的性命,对此,你可有异议?”
问到害人性命,末座的离尺便微微有些紧张。别人觉察不到,可离盏却幽幽的剜了他一眼,似鬼魅一般。看得离尺心头犯怵。
“子虚乌有的事,李大人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离盏轻笑道。
“那你把冤情说来听听。”
“是,大人。”离盏福了福身子:“四条人命非同一天发生,我还是按着顺序来讲比较妥当。先说白存孝被毒死的事情。白府口口声声说我毒死白存孝?呵,我是周太医亲选的挂名大夫,又是祁王殿下的救命恩人,在医术上,自认能胜过这京城大多数的大夫。白存孝的病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心悸加上胸闷,有心疾的可能,我又诊了脉,从脉象上看确心疾无误,只是一时发作的厉害,别的大夫治不下来,这才赶来长风药局罢了。白存孝的病征,我不可能误诊。”
“怎么不可能?”白采宣反问。
离盏白了她一眼,带着戏谑的口吻道:“白小姐是外行,不懂心疾这种病非一朝一夕能成的,年纪轻轻就得这种病,大多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这十几二十年,他应该找过不少大夫问诊。大人若觉得我诊病有误,大可以找他生前问诊过的其他大夫来问话,看离盏所说可有半句谎言。”
“这……”京兆尹转头看了白照芹一眼。
白照芹眯着眼,紧盯着离堂子里的离盏。
白存孝确实从小患有心疾,因着家境殷实的关系,请的都是京中名医。
倘若追查,很轻松的就能找到这些大夫,印证她所说的话。
白照芹郁郁不忿的坐在椅子上,沉声道:“是,我儿是有心疾不假。可关键所在,是你写的方子有问题,我儿就是吃了你的方子才死的!”
离盏道:“至于方子的问题,当时我在长风药局就解释过了。大人请看。”
离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抖开向四面的人展示了一番,又将纸递给捕快,由捕快呈了上去。
“这才是我写的方子。至于长风药局的芹嬷嬷拿的那张方子,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写的。”
这时,离尺猛然站了起来:“撒谎!这明明才是你写的方子!”
离尺从手袖里将另一张方子夹了出来,呈给京兆尹。“大人请过目。致使白公子惨死的,正是这张方子里人参和藜芦这两位药。藜芦性微毒,单独入药并无不可。可这两位药合在一起会反冲,致使一个有心疾的病人死亡,绰绰有余。而离盏平日的手法与旁人不同,她喜欢以毒代药,剑走偏锋,此方就很符合她平时的风格。”
离尺掩着眸子的阴鸷,朗声道:“她说张嬷嬷呈上来的这封是假的,言下之意是有人故意陷害。可她一个远道而来的外乡人,别人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别人,敢问谁会吃饱了撑着,要拿条人命诬陷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