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卢全的诚恳求教,孟周却摇头道:
“我连这院门都没出,你们过来之前,我甚至连这件事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真凶是谁?”
卢全认真听着,若有所思的连连点头。
“不过,这却不妨碍咱们关起门来做些不讲证据的猜测,推测其作案动机,并据此对其身份进行一些模糊的判断。”
阚越闻言,轻轻点头。
卢全却疑惑道:
“庄道友,你连真凶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判断其作案动机?
仇杀?财杀?情杀?
或者是真凶忽然练成了什么特别秘技,需要人试手,就挑中了倒霉的范家主。
咱们什么都不清楚,你怎么判断其作案动机?”
阚越闻言,再度点头,认为这说得也很有道理。
孟周却是微微一笑,一边为两人添茶,一边解释道:
“咱们不是官府捕快,不是断案,不需要证据。
你说的这些情况,当然都有可能,我也不能完全排除,但也不需要排除,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这件事的影响,现在已经实实在在的扩散了出来,甚至有可能波及到三川塬的每一个人,那咱们就假定凶手的动机就是这个。
甚至更进一步,咱们和戴守礼这群本土顽固势力全面对抗,将三川塬打成废墟……”
卢全似乎又有话想说,孟周却提前卡点,道:
“我确实没有证据,但咱们既然私下闲聊,当然尽量往大了里估测。
万一呢,是吧,若真遇上这种万一的情况,咱们能够提前有個心理准备,也不是坏事,对吧?”
卢全似乎对他这近乎敷衍的说法并不完全认可,嘀咕道:
“往大了里猜?那干脆把整个青玄域囊进来算了。”
孟周却点头道:“也未尝不可。”
就在卢全脸色一变,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孟周却又摇头道:
“不过,抱歉,我的格局就这么大,连三川塬的事情都整不明白。
将青玄域全囊进来,那扯起来就毫无边际,毫无意义了。
而且,我也不认为范家主的生死能关联到这么大的影响。”
孟周嘴上和卢全这么瞎扯着,心中却在反复琢磨他刚才那句失言可能透露的情况。
旁边,阚越也勉强接受了孟周的解释,道:
“庄道友你的意思是,刺杀范家主的真凶,其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挑起三川塬的内部矛盾,搞乱三川塬的秩序?”
孟周点头。
“可这么做总得有个目的吧,这目的又是什么?”阚越问。
孟周摇头道:“我又不是凶手,我怎么知道,不过,咱们可以接着……”
说着孟周看向卢全,眼神示意,就像是在说,接下来该伱了。
卢全无奈道:“接着猜?”
“对咯,对咯。”
孟周哈哈一笑,拍了拍手。
经他这么一番“胡来”,被阚越、卢全二人带来的压抑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阚越忍不住苦笑摇头:
“这不成玩游戏了吗?这么搞,除了自娱自乐,还有多大的意义?”
孟周端起茶杯,拇指、食指、中指在杯口慢慢旋转,轻声道:“那现在咱们做什么,是有意义的呢?”
“那当然是……”
阚越本想说,结成攻守同盟,积极备战,密切关注戴守礼等人的动向,同时与更多筑基修士取得联络。
可话未出口前,他却忽然意识到,他们仨坐在这里,不需要明说,这攻守同盟就已经事实上成立了。
至于继续与更多筑基修士取得联络,这事说来简单,可真要做起来,一点都不简单。
稍微有点社会经验的就知道,要面对的糟心事,内部的,外部的,将多不胜数。
而这样的举动将刺激得戴守礼等人也跟着更进一步,局面将在双方的的共同“努力”下,一步步推到彻底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也是三川会这时候跳出来呼吁降火的原因。
想到这里,阚越对那“正事”的兴致忽然消了一大半,觉得这时候与庄道友这样的妙人坐下来闲扯淡,可比做这些“正事”有意思多了。
于是,他话说一半,忽又改口道:“那庄道友你来猜猜,对方的目的?”
孟周也是脑洞大开,道:“有没有可能幕后真凶就是想要这里死人,死得越多越好?”
“目的呢?”阚越问。
“嗯,收集死人的血肉或者灵魂什么的?”孟周边想边猜道。
卢全听得眼皮直跳、嘴角直抽,阚越也一脸嫌弃的道:“这什么妖魔行为?”
孟周这才想起,在自己亲身接触的这个修行世界,和前世印象中的有许多不同。
比如灵魂概念,在成功筑基,开辟识海之前,无论凡人还是练气修士,灵魂都是与血肉混杂在一起的,是没有单独灵魂存在的。
而人类的血肉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相比于同品阶的妖兽肉而言,后者的吸引力无疑更大。
所以,很多潜意识中的魔道行为其实是站不住脚的。
阚越却也没有完全一口否决,而是一边思考一边道:“不过,咱们金鼎域确实发生过一次影响极大地盗尸事件。”
“盗尸?为什么?”孟周卢全二人眼中都冒出八卦之火,带着浓浓的求知欲。
“经过追查,那伙盗尸贼居然不是金鼎域本域修士,而是来自驭灵域。
他们就是看上了咱们那修士法体双修的特殊体质,据说驭灵域掌握了一种炼制尸傀之法。
而在这套标准里,法体双修的尸体是炼制尸傀最好的一种材料,他们便将咱们金鼎域当成了资源地。”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孟周感慨,卢全也是一脸长见识的模样。
阚越道:“这事已经是五六十年前的旧事,当时这件事闹得还挺大。
那些盗尸贼,无论是已经被打死的还是被活捉却已经被折磨的惨不忍睹的,全都被金鼎宗接走了,据说他们和驭灵宗亲自交涉才了却此事。”
“金鼎宗与驭灵宗具体的交涉结果不得而知,但从那以后,金鼎域就再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件。
不过,此事对金鼎域的影响却也至今犹在,有不少修士身亡之时都会选择火化,这就是其中一个。”
孟周恍然点头,道:
“所以,阚道友认为,这很可能是驭灵域的修士所为?其目的就是为了获取大量用于炼制尸傀的材料?……哦,咱们上次那场聚会,有驭灵域的道友吗?”
阚越看着一脸笃定的“庄道友”,无语道:
“庄道友,我几时这么说了?我不过就是顺着你的思路往下说,替你找补呢!
还有,这种说法咱们在这里说说就好,真要当个理由说出去,会被人笑死的。”
驭灵域的修士跨域来到青玄域,放着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搞出这么大动静,就为了获得几具炼制尸傀的材料,没有这么埋汰人的!
能在这时候被青玄宗从外域接过来,并决定留下来的修士,你可以怀疑他的心思善恶,但不能怀疑他的智商,更不能将人家当成一个蠢货。
孟周也笑着摆手道:“好了,好了,开个玩笑,阚道友不要当真……不过,你既然说到此事,我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阚越问。
孟周道:
“上次聚会时,我对其他人的印象都不是太深,唯独一个名叫卫筱的女修,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她那看人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可知道?”
阚越笑道:“你说她呀,别的人我或许不了解,她的情况我还真的知道。”
“她什么情况?”孟周问。
“卫道友来自合欢域,你应该能猜到吧?”阚越道。
孟周想了想,缓缓点头。
“合欢域将男女双修视作天经地义,所有修士,无论男女,都会几门合欢秘术。
这些秘术大多都是温和的,对双修双方皆有益处。
这在合欢域被称作合欢派,算是主流正宗,此外却还有一个名为采补派的邪道,只对施术者有益,另一方完全沦为炉鼎。
那卫道友原本是合欢宗某位据说来头极大的二世祖豢养的炉鼎,但也不知卫道友使了什么手段,在一次关键采补时,她反采补了对方,直接将人给采死了。”
说到这里,阚越没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道:
“她看人眼神有些怪,你也别介意,她或许是将你当成一具好的采补材料了。”
孟周想到卫筱看自己那奇怪的眼神,心中打了个寒噤。
他想到自己这强悍的体格,还有春水经,以及各种灵体天赋……或许,大概,我在对方眼里,就是一块唐僧肉吧?
或许,对方并不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底细,但作为“肉食者”的直觉,却能判断出哪具好吃哪具不好吃吧。
阚越见他这仿佛吞了只活苍蝇的表情,大笑安慰道:
“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只要不主动送食上门,她也不可能真能将你如何。
别的不敢说,她真敢乱来,你一拳打过去,我不信她能挡得住!”
孟周一想,嗯,确实,以他现在的拳力,这应该不会比打碎一颗西红柿更难。
他却一脸狐疑的看着阚越,奇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亲口告诉你的?”
阚越惊讶道:“怎么可能!”
“其实是在来青玄域的飞船上,我恰好与一位来自合欢域的男修住在相邻的两舱,我是从他口中听说这事的。
因为卫筱这事在合欢域闹出的动静其实不小,合欢宗甚至为此开始了一轮针对采补派修士的打击活动。
合欢宗的心意或许是好的,可在具体执行的时候,却走样了。
有不少男女散修被打上了采补邪修的标签,然后被捉走了。
有不少散修为了避免这样的结局,都通过各种方法逃向外域。”
那些被打上采补邪修标签的男女散修最终会是个什么结局,阚越没有明说,他毕竟也没有证据,他只能说他知道的。
但也根本不需要说透,孟周猜测,这些人大概率真的被当成了采补的炉鼎。
采补派的大本营根本不在别处,就在合欢宗内部。
合欢宗这是正邪一体了属于是,好人是我,坏人也是我,安能辨我是雄雌?
这居然和合欢宗的双修理念意外的搭。
听着阚越的解释,孟周心中非常惊讶。
这就是外域的修炼环境吗?
无论是金鼎域、驭灵域、还是这个合欢域,给他的感觉对散修都不是太友好的样子?
他原本也没觉得青玄域的修炼环境有多好,可与阚越只言片语中透露的某些信息一对比,孟周忽然发现,青玄域居然是最正常的。
越来越多外域筑基来到青玄域后就不想走了,孟周不由得想到,或许,他们心中也都有着类似的感受吧?
孟周看着旁边已经有许久不曾说话,默默听两人说话的卢全,忽然问:“卢道友,你怎么看?”
“啊?……什么怎么看?”卢全茫然回应道。
孟周道:“咱们都说了一个可能,不管靠不靠谱,也算是有个方向不是,你也给个意见?”
卢全这才醒过神来,尴尬的挠了挠头,似乎觉得这种讨论有点过于儿戏。
但见另两位道友都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似乎在说:
“我们都说了,现在轮到你了,想溜?没门!”
这个时候要是不说点什么,会显得他很不合群。
可真正的理由不能说,却又不能完全胡说,这可把他愁坏了。
他捏着眉心认真想了想,忽然灵光一动,道:
“刚才庄道友说的理由却给了我一个启发。”
“啊?快说说!”孟周身子坐直,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幕后真凶促成这样的局面,收集血肉尸体和灵魂的可能性不大,但却很可能是为了收集一些别的东西!”卢全道。
“收集别的?收集什么?”阚越也来了兴趣。
卢全看向二人,忽然问:“你们听过离恨教吗?”
“离恨教?”阚越轻声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
孟周听到这名字却是心中一动,因为这个名字,他很自然的就想到了离恨经,想到了那些“胡家人”。
但面上却是和阚越一样茫然,跟他一起轻轻摇头。
卢全笑道:“星宿宫总知道吧?”
“废话!”阚越。
“当然!”孟周。
卢全颔首道:“有关这离恨教,我知道的也不多。
只知道这是个曾经出现过元婴级强者的魔教组织,曾和星宿宫扳过手腕。
不过,大约在两百多年前,这个魔教组织忽然式微,据说其核心层被星宿宫一锅烩了。
且因其传承过于邪性,星宿宫使用了一些特殊手段,让人几乎都忘记了这个组织的存在。”
阚越好奇道:“这离恨教有什么特别的?居然需要星宿宫花费这么大的心力?”
卢全道:“我听说,离恨教的修炼方法和正常的修行法完全不同,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修行资源只有一种,那就是‘恨’,七情六欲中的‘恨’!”
阚越惊讶道:“恨?这也能成为修行资源?难道是我恨你恨得越狠,或者反过来,你恨我恨得越凶,修行就越快吗?”
面对他的疑问,卢全却摊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具体怎么用,你得去问问离恨教的人。”
阚越咧了咧嘴,摆手道:“听名字这就不是个好惹的,算了算了。”
孟周瞪大了双眼,惊道:
“卢道友,你是说,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离恨教?
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激发出两个阵营的仇恨,他们好在旁边收集这种恨意资源?”
卢全听了这话,连忙摆手道:“我几时这么说了,参考,我和你们一样,就是提供一个参考而已。”
孟周却深表赞同的点头道:“我却认为你说的非常有道理!”
卢全却似乎很想赶紧过掉这个话题,道:“好了好了,我就提供一个想法,你们继续。”
孟周点点头,除了刚才那一瞬的惊讶之后,对这个话题也没有特别关注的意思。
他看向阚越,道:“阚道友,你对各域的情况都很熟悉啊?”
阚越道:“这算什么熟悉,不过都是些泛泛之谈,对各域修士来说,这都是些基本的常识。
你要是能和我一样,多和各域道友结交,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变得和我一样。”
孟周笑道:“我却觉得不需要,我只要结交了你,你知道的,不就相当于是我知道的?”
阚越指着孟周,哈哈大笑。
他也看出来了,“庄道友”的兴趣点已经从“推测”真凶拐到了对各域情况的了解之上,这显然是被他刚才那些话勾出来的兴趣。
这场谈话,从他和卢全一脸凝重的登门到现在,早就不知道拐了几道弯,所以,他也无所谓刚才在聊些什么,直接问:“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孟周道:“刚才听你说驭灵域修士跑到金鼎域来盗尸,我其实就挺感兴趣的,你们两域往来很方便么?”
阚越颔首道:
“嗯,也说不上方便,单个筑基修士穿越,也是要冒九死一生的风险。
——不过,比青玄域和其他几个域之间的沟通确实要方便些。”
孟周点头,又问:“驭灵域的修士,是不是个个都随身带着一个傀儡军团或者驭兽军团?”
阚越摇头失笑道:
“你想什么好事呢,能有这身家的,在驭灵宗都没几个。
据我了解,驭灵域的修士大半都是穷光蛋!”
“啊,怎么会?”孟周惊讶道。
“你想啊,除了自己修行,他们还要兼顾驭兽的成长。
不玩驭兽玩傀儡,同样是个无底洞。
一份资源恨不得掰成三瓣花,他们能不穷吗?
要是没被逼到那份上,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做出跨域盗尸这样作死的行径?”阚越道。
孟周点头,想了想,又道:
“阚道友,其实我心中有个疑问,还是这驭灵域修士举例,难道那里的修士,个个都是驭兽师或者傀儡师,甚至是驭灵师吗?”
阚越笑问:“你是不是还好奇,是不是金鼎域所有修士都法体双修?”
孟周点头。
“当然不是。”阚越的回答简单明了。
阚越笑呵呵的道:“我们金鼎域也有炼丹师、炼器师,驭灵域同样也有制符师,阵法师,修行者的先天天赋各种各样,并不会受地域影响,地域因素只是让某种天赋的修士更容易出头而已。”
“呃……你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孟周道。
阚越忽然收住了笑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其实是想问,那些人数更多、却没有任何职业天赋的普通修行者吧?”
孟周点头。
“当然也会有。”
阚越这话让孟周心情好受了点,但也就一点,下一刻,阚越的话就让他沉默,无言以对。
“只不过,他们很难有出头的机会而已……嗯,能成长到练气后期都算是他们的幸运。
更多的,都只是练气初中期的仆役而已。
从这个角度来说,青玄域对普通修士的氛围是最宽松的,他们拥有最多的机会。”
孟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么说,其他域中高层修士的数量,没有青玄域多?”
阚越点头,又摇头,道:
“应该如此,不过,在去年以前,这种差距也不会很明显就是了。
你仔细想想就应该明白,那些能够突破到筑基的修士,有几个是天赋极差,纯靠毅力走上来的?
筑基都如此,更别说能够一路走通筑基,晋入结丹境界的强者,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天才?
青玄域的练气修士虽然远超他域,但在筑基层次的数量差距就没那么明显了,到了结丹境就更是如此了。”
孟周轻声道:“你说,是去年以前。”
阚越颔首感慨道:“是啊,去年以前。”
作为亲历者,对于筑基异象,孟周已经从一开始的新鲜到最后的淡然视之,孟周相信,青林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要是每次有筑基异象诞生,就一惊一乍,那就别活了。
同样,结丹异象孟周亲自见证过的就不止三五起。
虽然大家都感慨,现在的筑基修士有多水。
但架不住数量多啊。
而且,便是十个水货里面出现一个软中带硬的狠角色,那也非常夸张了。
三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自从两人谈论这个话题,卢全就显得非常安静。
他也并没有因为两人谈话事实上距离他们来此的初衷已经偏离了十万八千里而有任何不满,反而听得非常投入认真。
孟周忽然一拍额头,似乎这才忽然想起,道:“丹器域呢?你对丹器域的情况了解吗?”
仿佛在走神的卢全也似被孟周这忽然的一句话给惊醒,也抬头看向阚越,饶有兴趣的样子。
阚越道:“各域之间,各有特色。
可就我的感觉而言,丹器域和青玄域是最相近的。
除了青玄域之外,丹器域的环境,对普通修行者应该是最好的。”
孟周露出认真聆听的姿态,卢全也是嘴角轻笑,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
阚越看向孟周和卢全二人,道:
“你们若是去其他域,无论是金鼎域、合欢域还是驭灵域,立刻就能被人看出蹊跷,你们都会感觉到彼此明显的不同。
可若你们去丹器域,却基本不需要有这样的担心。
反正,我是看不出你们有什么差别的。”
此后,三人又聊了不少各域之间的异同趣闻,不过,多是孟周在问,阚越再说,偶尔卢全也会插一嘴,整个谈话过程,流畅自然。
等天色暗淡下来,孟周冲泡的灵茶都不知道已经续了多少次,三人这才兴尽而止。
最后,晚霞斜照进入庭院,三人谁也没有说话,而是低头认真喝着最后一杯余温犹在的灵茶。
下一刻,阚越和卢全两人都已经站起。
阚越向孟周拱手道:
“庄道友,虽然和你说了一天的废话,但我却觉得不虚此行。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阚某不曾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今天就这样了,其他事情,咱们后面找时间再谈。”
卢全也嘴角含笑,向孟周默默拱手,显然,他和阚越有着同样的感受。
只不过,话都已经被姓阚的说完了,他也就不需要再重复一遍了,跟着拱手就好。
孟周笑着起身目送二人飞遁离开。
待二人远去之后,孟周将阵法合拢,这才再次坐了下来。
又动手给自己冲泡起一壶灵茶。
手上习惯性的动着,思绪却已经沉入识海。
月镜中,开始重新播放起两人从来访开始的“视频”,且“镜头”几乎是怼到了卢全的脸上。
他的所有表情,都是特写,包括肢体动作,甚至气机的变化,都在这月镜下显露无疑。
随着孟周的心意,“视频”时而极快,时而极慢,时而停止,完全由他心意。
卢全每一个细微动作和微表情的变化,都会被他认真审视研究。
……
除了闭关修行之时,孟周现在是随时将月镜保持在开启状态的。
所以,从两人还没有进入庭院开始,到三人谈话的全过程,月镜都清清楚楚的记录着。
雁过留影、人过留痕。
凡是被月镜忠实纪录过的信息,哪怕是孟周从不曾关注的细枝末节,都会沉淀在魂潭深处。
这就像那些尘封心底的、平淡的日常记忆一样,大概率永远都不会再有被重新翻起的机会。
但只要想,孟周随时都能调阅。
这对任何一个开辟出识海、拥有完整灵魂的筑基修士来说,都是不需要学习就能掌握的天赋能力——筑基修士虽然还无法完全管束住自己的每一个念头,但却可以清楚的知道,每一个念头的具体指向。
其实,不需要查看月镜记录,孟周心中基本就已经有了答案。
虽然卢全遮掩的很好,但一些微表情的变化,偶尔一个气机的跳动,就已经出卖了很多信息。
别说卢全并不是一个专业的演员,便是一个影帝,在他刻意营造出来的这种轻松随意的氛围之下,又岂能做到每一分、每一秒、甚至每一瞬的神色、心态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卢全的那些变化,极其轻微,距离他更近的阚越甚至没有丝毫察觉。
可孟周不同,一是他心中早有猜测,二是他有着强大的神魂感应天赋,无论是月镜、还是自然之心,都是感应类天赋。
再就是,这可是他的主场,三人一直都在一个准三阶阵法的全方位覆盖之下。
所以,在没有翻阅月镜记录之前,孟周心中就已经有了七八成的猜测。
等到逐帧研究了月镜记录中卢全每一个微变化之后,这七八成的猜测变成了十成的笃定。
卢全,乃是来自丹器域的修士。
当阚越随口说出“我看不出你俩和丹器域修士区别”的时候,卢全的气机有一瞬间细微的变化。
如此合拍的变化,就像是跟着音乐节奏的舞蹈配合。
对孟周来说,这已经相当于将答案写在了脸上。
……
今天这场由孟周主导的谈话,呈现在阚越、卢全两人面前的,是东拉西扯,是他对各种奇奇怪怪的旺盛好奇心。
但其实,每一次话题引导,都充满了“匠心”。
在与二人谈话的同时,他的思维一直在告诉运转,一直在根据卢全的反应对话题方向进行微调。
而其中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不能引起卢全本人的警惕心。
一点都不能有。
这是一场特殊的狩猎,最奇妙的地方在于,直到狩猎结束,猎物本身都是懵懂无知的。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准确捕获了。
可虽然捕获了“猎物”,可孟周并不开心,反而感觉抓住了一个烫手山芋。
这个“猎物”,或者说,这个猎物背后的存在,实在是太烫手了。
……
在确定了卢全来自丹器域这一基本事实之后,孟周意外的,从另一个和今天这场见面完全不相干的路径将这个信息复核了一遍。
并再度验证了其准确性。
孟周想起当初以“孟庄”的身份,已经展示了一些丹道造诣的他,为了合情合理的得到大量二阶废丹废器,为了取信于和信楼主,孟周曾表示自己想要成为一个丹器师。
当时和信楼主还随意点评了两句,大意是这是个非常不错的方向,还用事实举例,说丹器宗研究出一个“以器结丹”的办法,结成本命法宝。
孟周在丹道、器道之上的造诣,远在和信楼主之上,她这随口闲聊的两句,对孟周来说,却蕴藏着极其丰富的信息量。
他从中很轻易就可以得出以下几个推论:
这必然是集丹器宗之力才得以成功攻关的大项目,大课题,绝非某一个天才的灵光一现。
因为其中涉及到太多庞杂的基础建设。
其次,在这次成功之前,丹器宗必然已经进行了过多的尝试,包括成功的、失败的、半成功半失败。
再其次,和信楼主告诉自己的是丹器宗以此法在结丹时结成本命法宝,孟周根据自己在丹器二道上的造诣推导出,这绝不可能是在筑基冲击结丹时才仓促准备的。
在筑基阶段就要经过长时间的磨合、适应,这才可能在结丹那一瞬完成最后一跃。
这就像是圆满技能天赋化一样,没有提前将技能修炼到圆满,那这天赋化也就别指望了。
所以,在三阶本命法宝之前,其实还有个二阶本命法器的阶段。
推导至此,孟周心中另一个疑惑也因此真相大白。
那就十天前通过月镜观照能力的对比,孟周判断对方使用了三阶品质的潜行装备。
现在,孟周已经知道对方是怎么实现的了。
本命法器+相应天赋+与之契合的法术,这般多次加成后,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其实,这种情况在孟周身上也已经出现过,先天三绝手+相应天赋+二阶炼体后期,最终让他在筑基中期达到了准三阶的战力输出。
这种情况可以出现在他身上,自然也可以出现在别人身上。
在这方面,他并不比其他人更加特别。
孟周甚至因此逆推出了卢全的真正实力,保底也是筑基后期,甚至可能是筑基巅峰。
而这,也是孟周感到棘手的地方。
让他棘手的,不是卢全这个人,而是卢全背后的丹器宗。
可以确定的是,在当前情况下,有资格深度参与丹器宗重大项目一线攻关,那绝不是普通修士能有的待遇。
放在青玄宗的框架下,这至少也是个内门核心,甚至有可能就是真传以身试法。
那么,身份这么不凡的卢全离开丹器域,悄悄来到青玄域,三川塬这种偏僻地方搞事,图什么呢?
孟周第一时间就排除了个人因素,他确定,这必然是宗门行为,绝不可能是卢全自己“想不开”。
那丹器宗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从结果倒推,孟周发现,原因一点都不难猜,甚至一目了然。
看看从去年初开始青玄宗在青玄域搞出的一波波大动静,甚至派飞船去各域“挖墙脚”。
其他域的当家人得眼瞎到什么程度,才会至今对这样的情况都一无所知?
既然人家知道了,那要做点什么呢?
当然是使绊子啦!
最明显的目标,当然是青玄宗本山,其次是翠玉湖仙城。
可这么做无异于直接和青玄宗宣战,很显然,不管是丹器宗还是别的什么宗,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所以,丹器宗选择这个现在相对“贫瘠”,但未来潜力巨大的三川塬下手。
反正就是搅局添乱呗。
发展不容易,搞破坏那还不是每个修行者的天赋神通?
而且,青玄域现在所有的三阶力量要么在青玄宗,要么被吸引去了翠玉湖仙城,如卢全这种具备三阶潜行能力的家伙,在青玄域其他地方还不是横着走。
而且,这家伙本身也可以说是非常小心了。
要不是他不偏不倚的撞在了自己枪口上,他已经顺利完成任务了。
可在发现这个情况之后,孟周发现自己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
找机会弄死卢全?
他失心疯了才做这种事!
这么有正义感,难道是为被刺身亡的范家主打抱不平吗?!
且不说在这种环境下,这家伙会准备多少保命的宝贝,不是他一个筑基中期想弄死就能弄死的。
便是真把卢全弄死了,对他孟周又有什么好处?
更重要的是,人家背后站着丹器宗,这可是和青玄宗一样的庞然大物,这是现在的他,根本惹不起的存在。B
他甚至要尽一切可能避免被其目光直视,那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而且,他又没有失心疯,平白无故去惹丹器宗干什么?
可难道就不管不问,任由这家伙在背后搞事,最后真的搞得三川塬一两百筑基修士大混战?
孟周相信,若是他放任坐视,即便以潘会长为首的理智派会努力降火,可暗中有这么个一心想搞事的强者潜伏,又有本身就有强烈搞事意愿的戴守礼这群顽固本土派“配合”。
这火,是一定能被卢全点起来的!
到那时,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乱局彻底爆发之前提前滚蛋。
或者现在就可以选择滚蛋了。
且不说他愿不愿意,能不能舍下这好不容易扎下来的基业。
从这里滚蛋之后,他又能去哪里呢?
外域是不考虑的,翠玉湖仙城这随时都能遇到假丹乃至结丹的地方也是不能去的,那就只有其他二阶灵脉可选。
可连三川塬都在经历这种事,其他二阶灵脉会更好吗?
孟周可不会天真的这么以为。
所以,既不能杀掉卢全,甚至最好不能让他感觉到迫在眉睫的危险,又要确保三川塬修行大环境的和平稳定。
此局如何解?
孟周用手指蘸着茶水,将他直到的、能够对三川塬局势产生影响的一个个人名写在桌案上。
最后,他孟周在潘会长这个名字上重重画了两圈。
他轻声嘀咕:“在这件事上,咱们应该是最坚定的盟友。”
他不想三川塬生乱,将一生心血都寄托在三川会上的潘会长同样如此。
三川塬一乱,三川会就将变得一文不值。
潘会长是绝对不能接受这种结果的。
不过,虽然确定了这一点,孟周却不可能现身与潘会长谈及此事。
他不能出面。
甚至不能让潘会长注意到他。
“不过,我却可以把卢全这个棘手的问题扔给他。”
“虽然原因不同,但他若是知道卢全的身份,也会陷入如我这般两难的局面之中。”
一方面,潘会长不会容忍卢全搞乱三川塬。
可另一方面,他同样不敢对卢全下杀手,哪怕他有这个能力!
那样只会给三川塬惹来更大的灾祸。
想到这里,孟周忽然笑了。
自己的苦恼有另一个人可以分担,似乎苦恼也就减轻了一半。
随着心情放松下来,孟周也忽然福至心灵。
将一个新的名字写在桌案上,用手指在上面圈了好几圈。
“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你这是上天赐来的破局关键啊!”孟周嘴角泛起笑意,开心的说着。
彻底理清此事后,孟周心中豁然开朗。
孟周伸手一挥,将桌上所有的痕迹消除的干干净净。
而他最后写下的人名,却被他第一时间抹去。
此人名叫胡贵。
……
夜。
孟周收敛身上所有气息,然后身形沉入土中,悄无声息的离开庄田庄范围之内。
并没有用太久时间,他就已经潜至五十多里外城镇之中,这也是三川会的总部所在。
孟周寻了个偏僻的角落浮出地面,已经变幻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形象。
他在这城镇中转了一圈,心中有了方案之后,出现在三川会总部旁边的一条街道之上。
一枚小小的、比绿豆还小的法力团出现在孟周指尖。
法力波动本应是独一无二,对应每一个修士的,但孟周的天赋能力却让他可以对此轻易的做出调整,所以,想要通过这枚飞识术追溯源头,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修至圆满的飞识术,让他对其掌控更加由心,比如,若是非目标人物拦截,会立刻连带其中信息自毁。
又比如,在将信息准确传递的同时,这枚支撑飞识术的小小法力团会恰到好处的彻底湮灭,分毫不差,妙到毫巅。
孟周伸指一弹,这枚飞识术便瞬间破空而去,直向三川会总部而去。
不出意外,潘会长此刻正在三川会总部,哪儿也没去。
他之所以要到这里来传讯,是因为飞识术是走直线,不会兜圈子,再加上飞行距离不同法力损耗也会有区别。
若是精于此道者,可以通过这些蛛丝马迹看出很多信息,判断出发信者的大概方向和距离。
与其另选一个方向误导对方,孟周觉得来这里更合适一些,能够尽量模糊对方的判断。
至于潘会长的信息玉牌,这个也没什么大问题,作为三川会长,潘会长的信息玉牌几乎已经相当于一个“公众号”。
任何来到三川塬的筑基修士,只要待上一段时间,都会得到这样的信息。
所以,这也不能成为对方的线索。
那就行了。
孟周并没有做更多。
在发出这枚飞识术,并确认其没入三川会总部之后,孟周身形一闪,寸步迅速消失在原地。
而就在他离开不久,一道几乎化光的身影从三川会总部急扑而出,目标正是孟周刚才站立发出飞识术的位置。
潘会长几乎一步不差,落在孟周刚才站立的地方,左右环顾,一个人都没有。
仔细感应,连一点法力波动的痕迹都没有。
他却依旧不甘心的左右寻顾,就在这时,三川会总部陆续有筑基修士冲出来,来到潘会长身前,关切询问:
“会长?”
潘会长摆了摆手,道:“没事!”
说罢,他再没有在此处停留,大步向总部而去。
在他这看似平静,一切如常的表象下,却是他那笼在袖中紧紧握着的拳头。
一个人回到屋中,那被他死死压抑的心跳疯狂跳动起来。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一边喃喃轻语:“你是谁?你是谁?……你也不想看到三川塬乱起来,是吗?”
最后,随着潘会长连续轻声道出两次“谢谢!谢谢!”之后,房间便再度陷入安静下来。
这一次,似乎和接到飞识术之前一样的氛围。
但焦虑,无所适从,已经变成了智珠在握,从容布置。
说来,那飞识术中的信息也很简单。
总共就两条。
一是直接告诉他凶手是谁,但并没有具体的指名道姓,只是说,这是丹器宗的核心成员。
只这短短一句话,以潘会长对大势的敏感性,立刻知道,三川塬这是不幸卷入了丹器宗与青玄宗角力的漩涡之中。
稍微处置不当,就是粉身碎骨。
所以,在知道真凶是这么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之后,潘会长的心情几乎是崩溃的。
不过,很快,第二条信息就拯救了他。
这一次,就准确多了。
一个人物头像,在其身后,还有一尊巨大的三首诡异神像虚影。
似乎怕他不清楚其中厉害,更是直接画了个框,指着人像五官,写着“胡贵,离恨教核心骨干,潜伏来三川塬,欲经营一处长期据点。”
前一刻还感觉有些崩溃的潘会长感觉自己获救了。
他当然知道这人是谁,每一个来三川塬的筑基面孔,他都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
“救星,你就是我们三川塬的救星啊!”
在看到这第二条信息后,潘会长也瞬间明白了对方为何会将第一条信息也发给自己。
这是要让自己妥善处理此事,不然,哪怕暂时将这事解决了,只要那位潜伏在暗处的丹器宗存在不肯罢手,继续搞事,那今日局面要不了多久就又会重演。
而这对于已经看完第二条信息的潘会长来说,已经不是一件难事。
他心中已经快速酝酿出一条可以完美解决此事的方案。
不仅能够将这次凶杀事件完美了结,还能让那潜伏在暗中的丹器宗存在不敢继续搞事。
……
次日清晨,潘会长在一群会众担忧的目光下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惊愕的发现,本以为会情绪糟糕的潘会长,此刻却是容光焕发。
他对着所有人大喊:“都还愣着干什么?开会,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