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少年的期待碎了一地。

虽然他试图挣扎，但唐今一个冷漠的眼神就让他委委屈屈地缩回了地上的被褥里。

好半晌，少年安慰自己。

睡在一个房间里，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只是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悄悄直起身，去看那睡在床上的人。

“再不睡就出去。”淡淡的声音顿时让少年缩回了被窝里。

话说，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脱离水，用人类的方式睡觉。

身体不能浮在水里，而是靠着硬硬的地板，感觉有点奇怪，身体有些不适应。

不过裹在身上的被子又轻又暖，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当然不讨厌。

以前他也会浮上海面去晒晒太阳。

但为了安全，他从来不会在接近水面的地方睡觉，而是会潜入深海，到冰冷而又黑暗的世界里去睡觉。

不管是来到人类世界后，还是在深海里的时候，像这样裹着轻薄温暖的被子睡觉，都是第一次。

就是这床被子有点短，盖到了肩膀尾巴就露了出来，盖到尾巴尖肩膀又盖不到。

少年折腾了一会，将铺在地上的褥子也当成了被子盖，这样一来他全身就都可以被好好地包裹住了。

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大长条后，少年在地上左滚右滚了好几圈，将全身的骨头肌肉都伸展舒服了，才慢慢滚到唐今床边。

他还是悄悄从床边探出半个脑袋，小声说了句“晚安”。

唐今眼都没睁，翻了个身，背对他。

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后脑勺，阿洛拉蓝眸黯了点，也不再说什么，默默缩了回去。

抱着满足又失落的心情，少年裹着被子，躺在铺好的席子上，闭上了眼睛。

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少年的思想并没有停止。

睡前，他还在想，要是人类的求偶方式不管用的话，他要不要用人鱼的求偶方式试试呢？

只不过。

他好像活了很久很久了，而上一次见到族人也已经是很远很远的事。

所以他其实也忘了，人鱼的求偶方式究竟是什么。

但身体里好像有一种本能。

本能告诉他，在合适的时候，他就会知道的。

人鱼的求偶方式。

……

再次醒来，眼前的世界仍旧是黑暗的。

夜还没有过半。

白发的少年大张着嘴，面色发红，呼吸急促。

他不受控制地将裹在身上的被子全都扔到了一边。

当肌肤紧贴住冰冷的地板，那股像是要裂开的刺痛才勉强得到缓解。

但这一点缓解根本就没有用。

喉咙里干得像是要冒烟，肌肤因为过于干燥而异样发红。

房间里没有水，他甩开裹在尾巴上的被子，撑着身体朝浴室门口挪去。

然而，当他试图扭动卧室浴室门把手的时候，却愣住了。

扭不动。

他用了力气，甚至连藏起来的尖锐如刀片的利爪都因为用力而暴露了出来，但依旧打不开浴室的门。

身体的肌肤已经干得像是要裂开，脸上也烫得厉害。

他勉强咽了一下，却什么都没咽下。

浴室门打不开，他只能转向门口。

和浴室不同，房间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抓，门就打开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要离开房间，回到客厅里那充满水的泳池里去。

然而，他才撑起身，却又忽而停住了。

客厅里充满游泳池的水反射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波光粼粼。

少年看着那些水光，良久良久，却低下了头。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

为什么，今天突然和他说可以一起睡。

——“你觉得你和人类没什么区别？”

对方说出这句话时，是慵懒的，随意的，冷漠而不上心的。

那双冷色浅眸像是从海底望见的映在天上的月，清冷漠然，高高在上。

从一开始就清楚地宣判了他死刑，所以不管他做什么，对方都不会接受。

但是。

少年鼻子有些发酸。

但是。

但是但是但是但……

他想给自己找出一个“但是”。

找出一个虽然他没办法脱离水太久，但也可以和对方在一起的“但是”。

但。

他找不到。

他可以在空气中呼吸，和人类一样说话学习思考，但是。

他无法脱离水生活。

阿洛拉死死抓着门把，身体干燥疼痛得厉害，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胸口好像更难受。

也不是痛，就是闷闷地，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很难受。

或许是因为客厅里放着游泳池的原因，卧室外的空气都要比室内的空气湿润一些。

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回到客厅，回到泳池里，回到水里。

但少年揉揉发热的眼眶，松手，关上了门。

他贴着墙，重新挪回了床边。

他将那些床褥毯子席子都推开，身体紧贴着冰凉的地板，重新窝了起来。

以前他游到过一片很冷很冷，冷到他都有些受不了海域去过，那里的水下全都是蔚蓝色的冰块，而在冰层上，居住着一种黑白相间，和虎鲸一样。但又比虎鲸小很多的胖胖呆呆的生物。

他喜欢那些生物，想和那些生物一起玩。

可那些生物没法在深海里生存，必须在岸上生活，于是他主动上岸，在寒冰上，在大风雪里。和那些团在一起的黑白生物一起，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起初，他也是不能适应那样的寒冷的。

冰冷的寒风让他的身体僵硬，皮肤皲裂，他捕食的速度和反应都大大下降。

但是后来，他也逐渐了适应了那样的寒冷。

还吃胖了。

这次，他一定也可以的……

少年带着一股子倔劲，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闭上了眼睛。

他一定可以的……

夜还很长，在听见床边传来少年发抖微弱的呼吸声的时候，唐今还是睁开了眼睛。

她坐到床边，垂眸看着那蜷缩在地上，身体干燥得发红，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少年，良久，按了按太阳穴，还是将人抱起，进了浴室。

冰凉的水冲淋下来，蜷缩在浴缸里看起来脆弱又可怜的少年雪色的长睫颤了一下，缓缓睁开了一双有些涣散的蓝眸。

半晌，那双蓝眸氤氲着水色，转向了唐今。

唐今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阿洛拉眼眶愈发红，他掩下眸子，不再敢看唐今，而是逃避似的一点点将自己没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