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温折玉抬眸，看向了摆在冰台之上的那枚玉牌。

刻着太微云纹，落着弟子姓名的玉牌周围闪烁着微光，那光芒起初不算大，但眨眼间便忽而变强，像是预警一般，急速地闪烁起来。

弟子玉牌闪烁，一般只有一个原因。

该弟子正身处险境。

温折玉将那枚玉牌吸入掌中，身形一闪，便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太微炼心塔外。

执事长老手中拨弄着方盘，又是一团白烟从方盘中心升起，在空中化出了另一幅场景。

不过这一次白烟中出现的不再是陆彧之的幻境，而是走入炼心塔的少年的身影。

叶长痕和蒙盟等弟子正神情凝重地看着空中的那团白烟。

一身白衣的少年在一片漆黑的浓雾中缓缓前行，偶尔可见一些魑魅魍魉状的鬼雾缠上少年，试图阻止少年的脚步。

那些鬼雾，实际上都是炼心塔中的幻魔。

少年进入塔中才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已经遇见了好几只幻魔了。

但画面中的少年却像是没有看见那些幻魔一般，径直穿过了那些鬼雾，继续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这样的场景不由得让塔外紧张着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就连那执事长老都不由得开口夸赞：“心志如此坚定的弟子，老夫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

叶长痕没有说什么，依旧目光沉凝地看着白眼中的画面。

他看出来了陆彧之这段时间在因为一件什么事情而苦恼，之时他从未曾想过陆彧之苦恼的事情居然是……

若是师兄师妹，同门同袍，两情相悦，他这个做师父的说不定还要喜上眉梢替两人筹办个大典，让两人正式结为道侣。

但……

看到陆彧之幻境中的画面时，叶长痕的心中五味杂陈，可最后，却也还是只能将目光投向了唐今。

无法强行将陆彧之带出，便只能让人进入炼心塔，将陆彧之从幻境中唤醒。

而现在，从陆彧之这幻境来看，最有可能将他从幻境中唤醒的人，便是唐今了。

他并没有强求，好在少年在听了他的请求后，最后还是答应了进入炼心塔，将陆彧之唤醒。

叶长痕看着画面中少年不受幻魔侵扰的模样，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

眼下这些幻魔都还只是炼心塔底的初级幻魔，越往塔顶走……

叶长痕才刚这样想着，便见白烟中的画面一变。

一团团更为具体，恍若有形的鬼雾拦住了少年的去路。

也就是在这时，叶长痕的身侧忽而一冷。

他心中一凛，猛地转过头，便看见了那道无声无息出现在他旁边的身影。

温折玉看着空中那团白烟中的画面，本就覆盖着寒霜的眉眼越发的冷。

白烟的画面中，几乎将少年身影淹没的鬼雾忽而开始缓缓消散——这代表，少年陷入了幻境之中了。

也代表，此时再想强行将少年从炼心塔中带出，并不可能了。

叶长痕被身边传来的寒气所惊，转头看见他，才乍然想起还有这尊大佛，“……师叔祖。”

一旁的执事长老听见叶长痕的声音不由得回过头，看见温折玉便不免惊讶出声：“玄玉道君？”

这一声将周围弟子的注意力也拉了过来，看见温折玉的时候一众弟子便登时睁大了眼，连忙行礼。

温折玉并没有管他们，他的目光落在那开始陷入幻境之中的少年身上。

眸光扫过叶长痕，他声音冷沉：“解释。”

叶长痕低下头，良久，还是用传音诀将现在的情况迅速跟温折玉解释了一遍。

而在听完叶长痕的解释之后，温折玉眉周身的气息也越发的冷。

白烟中的画面呈现的并不是少年幻境中的内容，而是少年在塔内的情况，所以塔外的一众人也看不到少年幻境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少年轻颤的眼睫，和脸上浮现出来的显而易见的不安。

温折玉闭了一下眼睛，少顷，当他重新睁开眼的时候，那双墨色眸中的颜色却似乎淡去了几分。

与此同时，一道无人能见的分魂从温折玉的身上分离，进入了炼心塔中。

分魂之术，唯有大乘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做到的秘术。

使用秘术者，可以任意化出一道实力不强于本体的分魂。

分魂与本体同感同知，喜怒哀乐皆可互通。

炼心塔内，贪嗔痴恨爱恶欲，几乎每一步都是幻魔所设下的陷阱，但这些还不足以拦住温折玉。

他径直来到唐今所在的楼层，握住她的手腕，闭目进入了唐今的幻境之中。

这一层的幻魔最擅长于寻找人心中的恐惧。

所以，少年的幻境之中出现的，发生的，都会是她最为害怕的事情。

……

像是整个世界被烧毁后，落下的如同灰烬般的雪。

冰冷的城墙之下，堆满了无数的尸骨。

或许前一脚才倒下，后一脚便已经成为了别人下一餐的食物，

凡间界的寒冬，永远都是这么难熬。

身形瘦小的孩童抱着那颗与她身形完全不符的巨大石头，站在绽开血花的雪地前，浅眸安静地注视着某个方向。

在这全然灰色的世界里，那里本该站着一道如皎月如冰雪般的身影。

但此时，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她放下手里的石头，慢慢地，有些蹒跚地走到那片雪地上。

或许是云层的原因，这里的月光看起来好像要更干净些。

干净得好像，这里会出现一个人，让她擦干净手上的鲜血，带她回冰冷而又温暖的雪山，教她写字，教她读书，清冷淡漠似不近人情，可又从未真的重罚过她。

天空之上的云层缓缓掩过，那一片稍显干净的月光也逐渐消失。

最后，整片世界便只剩下茫然的灰色，与刺眼的猩红。

天地间的风雪越来越大，衣着单薄的小孩站在灰茫的世界中，抬起头，看着天空之上那轮圆月缓缓在眼中消失。

在这世间，我真正害怕的只有一件事。

那便是你从未出现在我的世界。师尊。

……

青年眸底的寒冰到底还是缓缓消融。

许久，他走到唐今的身后，在她身后蹲了下来。

如当日一般，他声音清冷地问她：“我要收一个徒弟。你可愿做我的徒弟？”

原本在抬头看着天空的小孩愣了一下，半晌，蓦地转过了身。

那双失去了月光的浅眸怔怔地看着温折玉，良久，她眼睫颤了一下，然后便猛地扑向了温折玉。

在她扑向温折玉的时候，周围的灰茫世界开始消散，而她的身形也逐渐从多年前的那副小孩的模样变回了现在的模样。

温折玉抱住了她。虽然只是一瞬，但这一次他却看清了。

少年眼中和当初那虚假而又空洞的表情完全不一样的，真实无比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