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上前扶了王妈妈一同走进上房,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翠喜:“今早上玉表小姐都进得东院了,你们进不了吗?”。
翠喜说:“玉表小姐来得这么早?没看见她啊,若是知道可以进去,我们早去了!”
翠怜问:“奶奶头上的凤钗步摇呢?”
媚娘这才想起来:“呀,忘在那边书房了!”
“我去拿!”
翠怜正要转身出去,被王妈妈喊住:“又不是在哪里,自己院子里的书房,还怕丢了不成?”
翠怜看着媚娘,媚娘说:“也不是非要戴那些,留着吧!”
翠思从内室走出来,说道:“热水备好了,奶奶请洗漱!”
“多拿些热水进去,我要沐浴更衣,得去看看恒儿,然后上紫云堂,午饭后……”
媚娘瞄了王妈妈一眼,看向翠喜:“你看着办吧!”
翠喜会意:“是!”
洗澡出来,翠怜替她梳头发,挽了个简单的朝云髻,戴了些珠翠,再随意插上一枝金雀钗,知道她等会要出门,会另梳男装,就不需弄得太过繁琐了。
收拾停当,橙儿已传了早饭回来,媚娘想到平日因为看恒儿,早饭都去秋华院对付着用,知道了郑美玉的邪恶之后,不禁有些后怕:这疯女人手上既然有催情粉,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毒药,跟她同桌一起吃了那么多次饭,不定让她下了什么慢性药呢!还有恒儿……太可怕了!哪天得找张靖云或灵虚子把把脉,看身上有没有异常,恒儿也得检查检查。
吃了碗热汤的米粥,几个肉饺,媚娘吩咐翠思吃过早饭后陪王妈妈到厨房巡视一番,腿脚还未完全好,要慢慢走,她老人家闲不住,就当锻炼身体了。自己带上翠喜,往秋华院来。
和各处一样,秋华院里也是春意盎然,许多早春品种的花儿都盛开了,花红叶绿,满目春华,徒然增多的鸟儿鸣叫声引得恒儿惊奇不已,转着个小脑袋四处张望,忙着分辨鸟儿们的方位,挂在廊下金丝笼里的画眉鸟也在引吭高歌,更是惹得他高兴异常,手舞足蹈,咿呀乱叫。
恒儿进入十个月了,活泼健壮,爱说爱笑,虽然还听不懂他说什么,媚娘每次总是耐心地和他应和,力图弄明白他想表达什么,真正的鸡同鸭讲,很费劲,也很有趣。
郑夫人还是不认同媚娘的说法,恒儿的教养、生活方式仍旧按她的老方法定制,为防媚娘随意更改,每天只允许母子俩在一起呆最多半个时辰,早上她起得迟,会让何妈妈或郑美玉监督,到时候提醒媚娘:该走了。
许是怜惜恒儿还太小,早早地没有了生身父亲,媚娘又坚持每天来看恒儿,郑夫人考虑再三,到底没有做得太绝,母子见个面是可以的,只要媚娘不过份,就可以了。
今早媚娘来得迟了些,恒儿已经吃过早饭,夏莲抱着他走来迎接媚娘,恒儿满脸笑容,兴奋地高举着两手,到处指给媚娘看欢唱的鸟儿、红艳艳的花儿,嘴里呢喃个不停,媚娘抱过他来,在他红扑扑软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说:
“乖恒儿,你就是一朵花儿啊!”
夏莲笑道:“奴婢看着,大奶奶和恒哥儿,都像朵花儿!”
翠喜在旁边斜睨她一眼:“小蹄子,真会说话!”
媚娘笑着说:“说得对,春天来了,天气暖和,百花盛开,万物复苏,美景赏心悦目,人们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好,天天笑口常开,也就像花儿一样了!”
抱着恒儿,走到干燥洁净的廊下,想把他放地上放,扶着他学走步,恒儿却紧紧抓住她不放,缩着两脚,不肯下地,夏莲紧张地四下里看了看,见婆子们没望过来,轻声说道:“大奶奶不要如此,让太太知道,可不好了!”
媚娘说:“怎么不好?恒儿这么大了,他很壮实,可以学走路了!”
夏莲见何妈妈从廊下转角处走来,忙俯身抱恒儿起来,恒儿不依从,返身猴儿似地攀紧了媚娘,媚娘只好仍把他抱在怀里,站直了身子,迎着何妈妈笑道:
“妈妈早!”
何妈妈略微福了福身,绽开满脸笑容:“大奶奶来了,大奶奶安福!大太太今儿早上精神好些,这就要起床了,我过来看看恒哥儿吃好早饭没有,得过去给祖母问安了!”
媚娘看向夏莲,夏莲忙说:“恒哥儿一早醒来就饿了的,吃过奶,也用过早饭了!”
“吃了就好,吃了就好……”何妈妈看着媚娘怀里的恒儿,点头笑道,再转头去看夏莲时,目光有了些变化:“恒哥儿这是?刚才想要下地玩么?夏莲该记得大太太的话罢!”
夏莲低下头:“是……是奴婢疏忽了!”
媚娘拍了拍恒儿,淡淡地说道:“是我不小心弄掉头上一朵花儿,把恒儿放下去,让他替我捡,怎么了,不可以吗?”。
何妈妈忙笑道:“大奶奶有所不知,大太太近日请人替恒哥儿算了一卦——恒哥儿啊,他一生只走坦途,无需四处辛苦奔波,是个大富大贵的命!但有个禁忌:两岁之前,最好不要下地走路!”
去他妈的!媚娘差点冲口而出,哪个荒山野洞出来的算命先生,这么随口胡谄也能挣得饭吃,真服了他了!两岁不准下地走路,想把我儿子养成残废啊?
好不容易忍住了,装出一副惊奇的样子说道:“没听说过这样的禁忌,倒也奇怪得很!”
何妈妈笑着:“算命的先生说了,恒哥儿命格好,才越发要与众不同!”
说着话,春月来请媚娘抱了恒儿入内,说郑夫人已经梳洗好了,坐在内堂喝茶等着,有话要与大奶奶说。
媚娘心里冷笑,有什么好说的?除了给恒儿算的这个命,估计还是与郑美玉有关吧,庄玉兰眼看就要接到懿旨赐婚,郑夫人几次三番耳提面命,媚娘只听进去,不说出来,早看出来徐俊英其实并不在意郑美玉,他要是顺了郑夫人的意,在庄玉兰的八抬大轿后面添个四人小轿,娶了郑美玉回来,从此内宅不得安宁,那是他自找的;他要是还保有当初力排众议,强娶秦媚娘的那股硬气,也拒绝一下郑夫人,那就算他聪明。
一行人走进内堂,见郑夫人含笑坐在榻上,果然精神气色都很不错,伸手接了恒儿去,祖孙俩脸贴着脸亲热了一下,媚娘给郑夫人行了礼,郑夫人和气地点了点头,指着矮几对面说道:“坐下,我有话跟你商量!”
冬梅给媚娘端了茶来,何妈妈便带着丫头们,抱了恒儿退下去。
屋里只剩下婆媳俩,郑夫人看着媚娘:“听说你到老太太那儿自请搬离清华院?”
媚娘点了点头:“是,新人进来,住得太挤了总不好。”
郑夫人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复杂:“你可想好,出了清华院以后就难再回去了……”
媚娘不作声,徐俊英已经否决了这个方案,说了也是废话,她也用不着为这事烦恼了,和徐俊英说开了,事情已经明朗,离开徐府是尽早的事。
她现在最大的烦恼、最难解决的问题是恒儿!她不能不管恒儿,他是秦媚娘在世间最放不开的牵挂,从她复活那夜,在棺材里偷听婆子们议论,弄清事情来龙去脉之后,母性的本能就油然而生,她爱恒儿,抱着恒儿能感受到他小小的心脏与自己的相通相连在一起,也许冥冥中发生的事并非偶然,是秦媚娘所为吧?不少字无助柔弱的秦媚娘,她的执念可能比任何人都强烈,感动了天地间的某位神灵,满足她一个愿望,不是不可能,至少,让她的孩子有位可以守护他一生的母亲。
自己就成了这位母亲,没有一点勉强,自然而然地爱恒儿,愿意全心疼爱他,陪护他。郑夫人和她抢夺恒儿,没关系,恒儿也有责任孝敬祖母,他还小着呢,在郑夫人身边住些日子未为不可,但到了学习成长的年龄,她非要争取到儿子不可!
郑夫人见媚娘不说话,只道她心里难受,便说道:“你也不必如此,三妻四妾总要有的,爷们娶新人,也就新鲜个几日,过后就没什么稀奇了,你只管坐稳这个位置就行。你因病与俊英分住了几个月,虽说夫妻间有些淡漠,但你毕竟还如此年轻,容貌端好,俊英不见得就舍了你,你这一去,倒让那位得了好去,老太太岂有不高兴的?你不能搬!再怎么样,忍着吧,恒儿渐渐长大,一两岁之后就能定下世子名位,你再不喜欢那里,须得为恒儿着想!”
郑夫人才不关心徐俊英和媚娘夫妻感情如何,她只要一切对恒儿有利,媚娘必须守住正妻之位,掌握候府中馈,再暗中控制不让徐俊英的子嗣出生,恒儿一满两岁,她就去给徐俊英施加压力,让他把恒儿立为世子。
恒儿是老七的孩子,她心知肚明,媚娘新婚第二夜才有元帕呈上锦华堂,当时她也在,和二太太陪着老太太闲话,老太太看了一眼元帕,叹息着说:现在才呈上来有什么用?洞房夜才是最好的时辰!这位秦氏,是个不懂事的,家里人也不会调教……到底是小家子啊!
万没料到十多天后,老七对突然她说:“媚娘是我的女人了,母亲要善待她!”
她甩了老七一巴掌,老七不为所动:“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她,老太太不允她奉茶,故意轻贱她,让她在府里越发抬不起头……大哥只图她貌美,娶回家放着就走,深宅大院,你们这些人又岂是好侍候好相与的?媚娘就是一件物品,他也该将她收藏好!或许大哥终有一天会顺了老太太的意,另娶高门女子,媚娘就由我来照管,我喜欢她、疼爱她,谁敢再欺负她,让我知道,一定让她知道错字怎么写!”
一番话把她震住了,吓得腿软,但木已成舟,新婚的长嫂与小叔私通,这和犯天条有什么两样?
媚娘怀孕,老七又喜又愁,告诉她孩子是他的,她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将胎儿打下来,老七坚决不允,黑着一张脸威胁她:要是敢伤害媚娘和孩子,他就不认她这个母亲!她气坏了,却不得不妥协下来,用心作了周全的安排,直到恒儿出世,直到,老七终于出事!
没有了老七,所有的希望都破灭掉,她曾经以为自己也活不下去了,寻死时听见俊英说:我的儿可以是七弟的儿!
她猛然清醒了过来:恒儿是老七的孩子啊!这件事除了老七、媚娘、美玉和自己,再无人知晓,俊英他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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