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花厅,徐俊英和媚娘、郑美玉围坐小圆桌边,旁边丫头婆子静悄悄侍候,宝驹和百战也站在一旁,等候爷吃完了要出门呢。
媚娘拿筷子挟了只饺子送到徐俊英面前的小碟子里,温柔地笑着说道:
“夫君尝尝这个!”
站在徐俊英身后的瑞珠忙凑近来看了看,不安地说:“大少夫人,候爷不吃葱花馅的!”
“是吗?”媚娘挑起眉看着瑞珠:“你和瑞宝在爷跟前多久了?”
瑞珠俯首回答:“回大少夫人话,奴婢们到东园差不多半年了!”
“这差不多半年时间里,爷前后在家不到两个月,就是说你记性真好,这么快就能记住爷的饮食习惯,不错!好丫头!日后还需再机灵些,不仅要有小狗般的好鼻子,还要有猫头鹰一样的眼力——这饺子热气腾腾的,你闻不出它是不是葱花馅的,总该看出来,它是只水晶饺子!”
瑞珠低着头,小声道:“回大少夫人:奴婢闻到葱花味了!”
媚娘眼波微转,笑道:“厉害啊,还真练成狗鼻子了!表小姐现在咬的可不就是葱花馅的饺子!”
身后婆子丫环们不敢作声,宝驹和百战忍住笑,脸上表情古怪,徐俊英扫了他们一眼,说道:
“瑞珠瑞宝侍候着就是了,你们都下去吧。宝驹和百战,你两个这时候不赶紧吃去,在这做什么?”
丫环婆子们退到廊下,宝驹和百战也去了,郑美玉微皱了眉头说:
“谁做的早点?怎么不是一样的?我以为都是水晶饺子,不期然咬了一口……我也从不吃葱花!”
媚娘看着她:这不睁眼说瞎话嘛?昨天中午在郑夫人院子里跟她一起吃午饭,谁的味碟子里没有一撮碧绿的葱花?那时她怎么不挑?
媚娘微笑着说道:“是我让厨房做的,二十只饺子,十种馅料,葱花馅、猪肉馅、牛肉馅、鲜虾馅、什锦馅等等,荤素各半,每样两只,玉表妹爱吃哪一种,悉听尊便!”
郑美玉怔住了,瑞珠瑞宝也听得发呆:几只饺子都能弄出这么多花样,大少夫人这是怕厨房的人太闲了吧?
徐俊英将自己的碟子递到郑美玉面前:“既不爱吃葱花馅,吃这个水晶的吧!”
郑美玉顺从地接了,起身用调匙挑了大碟子里长得一样的另一只饺子,说:
“表哥和我口味相同,不喜吃重味的东西,这个必定也是水晶的,表哥吃吧!”
媚娘早把装了两只肉饺的碟子放到徐俊英面前:“你表哥昨夜醉酒之后什么都没吃,空腹还是不要吃那种味馅的……吃肉饺吧,多吃几个,一会出门办事也精神些!”
郑美玉手上拿着个调匙楞在当场,一口闷气堵在胸间:既然空腹不好吃水晶馅的,你干嘛第一个挟给了表哥?
媚娘轻抿一口粥,笑咪咪地看着郑美玉:“玉表妹别站着啊,坐下慢慢吃,别急,饺子还有,多着呢!”
郑美玉满脸绯红,徐俊英没再看她,低头吃饭,垂下眼帘那瞬间,隐住一缕精明的眸光。
媚娘也不再理会郑美玉,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点,一边告诉徐俊英今日正式在母亲的指教下管理候府中馈,她保证说不会给徐俊英添乱,学习期尽量缩短,每日多抽时间回清华院侍候夫君,末了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说:
“怎么办哪,母亲把恒儿抱走了,我身边没有恒儿,可太难过了!”
郑美玉脸上显出一丝警觉,眼睛极快地看向徐俊英,徐俊英和她对视了一下,转向媚娘:
“你昨日哭哭啼啼,就是因为这个?”
媚娘嘟着嘴:“以为你醉了什么都不懂,既然看见我哭成那样,还拦着为难我!”
徐俊英无语:所谓酒醉心明白,他什么都清楚,就是力不从心而已,和媚娘一起跌倒在地,他还有印象,之后就记不得那么多了,回来抓了百战来问才知道,是他自己要求去的上房……
清华院里所有人都知道,昨夜大爷酒醉去了上房,和大奶奶同睡在软塌上!
徐俊英想起来就头痛,事情变成这样,真是始料不及!
想远离,想撇清,反而越扯越近。
媚娘从棺材里爬出来,不但把一切都弄乱,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原本一个微不足道、毫不起眼的寒门出来的候夫人,一时间成了皇城内街头巷尾议论不休的传奇人物。这还不算,她竟长了野心,要掌管候府中馈,偏偏老夫人不明就里,包容支持她,大太太就更不用说了,白景玉理家时她还只是让她在明里发号施令,这回却干脆利落地将帐册钥匙统统交给了媚娘,其目的心思昭然若揭。而媚娘,她到底是真失了记忆还是装傻?
她若真失了记忆,为何还能记得已为人母,甫一醒来,什么都不顾,准确无误地跑回清华院抱走恒儿;若说她装傻,何至于傻到直率地跟他说她需要掌权管钱,跟他宣告她就是爱钱财权势,难道真不怕他绝然不允许她掌管中馈?
徐俊英微微转脸去看媚娘,却见她正专注地看住了低头喝粥的郑美玉,那表情,那眼神,轻蔑而戒备。
徐俊英内心苦笑:女人心,海底针,永远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媚娘对他根本没有夫妻之情,却也把郑美玉防成这样。
难不成她真的装傻,以前的事统统都记得,现在是报复他和郑美玉来了?
媚娘不死又活过来,他虽然有一层顾忌,却不能不承认,内心松驰了下来,连睡觉时都不做那么多梦了。
战场上杀敌无数,他几曾内疚紧张过?为什么竟会觉着是他不容她活着,将她逼死了似的。
明明是媚娘先对不住他,他利用郑美玉的花痴,在她病榻前做戏,意图让她知道他徐俊英也是个有情意会疼人的男儿,背叛他失去他是她的损失,但凡她对他表露出一点点悔意,他也觉得当时不顾一切娶她进门是值得的。
可媚娘从头到尾,都不肯正眼看他,更别说跟他有什么遗言交待,他彻底死心,这女人与他没有缘份,他当初没听老祖母的话,真的是大错特错了,不仅错看了她,还自取其辱!
他交待下去,断了媚娘的老参汤,既然一心求死,就不必吊着那口气了。
媚娘死去,他也把怨恨放下:逝者已矣,一切荣辱恩怨都埋葬了吧,从此两不相欠!
郑美玉对他的心思很容易看明白,他对送上门的女人向来看不上眼,但郑美玉知道的太多,那些秘密一经风传出去,会令他和整个徐府蒙羞,他只有先稳住她,对她温柔有情,不拒绝她服侍自己,允她操持打理清华院包括媚娘房里的一切事务,在众人心里造成一个假象:媚娘之后,会是郑美玉入主清华院。
郑美玉倒是一点不客气,俨然已是威远候夫人的既定人选,心安理得住进上房,每晚陪他在东园书房读书到深夜,若是没有瑞宝瑞珠在旁虎视眈眈,指不定让她暖床都肯了。她敢当着媚娘的面贴靠在他身上跟他撒娇,斥责媚娘的陪嫁丫头和婆子,还喝斥过恒儿不准哭闹,那时王妈妈和翠怜翠思被遣去做事,翠喜在屋子另一头,听到喝斥急忙跑来抱走恒儿,他看见了媚娘眼里有泪光,但她没有恨意,他内心不甘,媚娘面对他故意所为不恨不怒,才令他更加痛楚难平。
媚娘放下筷子,对徐俊英说:“我吃好了,第一天去紫云堂听管家管事们回话,不能让母亲等我,得快些过去。忙完琐事还要对帐,午饭就不与大爷一处,晚上……”
徐俊英淡淡地说道:“你自便吧,不必理会我,我中午晚上都和友人在一处!”
媚娘这才想起来似的:“啊!你的那些个朋友,说要见我的!”
徐俊英看她一眼:“不必了,原是喝了酒随意说说而已,你去忙吧!”
现在的媚娘可不同以前,抓住一缕风似乎就能腾云去唤下雨来,还是将她禁在后院妥当些,越多人知道她,以后自己跟她之间岂不是越牵扯不清。
媚娘可不知道徐俊英心里弯弯道道想的什么,郑美玉在,她也不急着走,直等得郑美玉实在磨不下去,不得不放下碗筷,才笑着邀她一同去紫云堂坐坐,郑美玉刚想婉拒,媚娘亲热地牵了她的手,不由分说拉出去了。
穿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只以门第身份论贵贱、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短短几天混下来,媚娘太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丈夫有喜新厌旧的苗头,她在这府里身份高但没有金钱,夫家看不起没落没钱的娘家,由此轻看她本人,她生的儿子,被婆婆抢去养,是怕她寒微的出身影响了儿子的前程,还是怕她撑不起候夫人的体面,无力保护儿子的权益?
可不管那么多,徐俊英当初娶了她来,现在就必须对她负责!
他是她母子的保护伞,这把伞要为媚娘和恒儿遮风挡雨,除非晴空万里,红日当头,否则绝不能丢失!得跟紧管住,表妹什么的尤其要防着,老太太房里那个还懂些廉耻,没敢找上门,郑家这个就不得了,没脸没皮只怕做小妾都肯的,哼!有正室秦媚娘在,怎能让她如愿?
想做徐俊英的小老婆,没门,除非他徐俊英不是恒儿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