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笑看丫头斗小嘴,王妈妈在旁欲言又止,媚娘说:“妈妈有什么话?”
王妈妈道:“大奶奶洗漱梳妆,用完早饭,就得赶往紫云堂去理事,要从辰时坐到巳时。这事务接得仓促,还得一边听管事仆妇回事儿,一边对帐册,这两天,定是极忙极忙的,顾不上恒哥儿,怕也……顾不上大爷,如今大奶奶大好了,按理说每日里该陪大爷一处用饭……”
媚娘点头:“没错,我也觉得太冷落了大爷些,你们给我留意着,从今儿起,每日三餐,不拘哪一餐,只要我与大爷时辰相对的,就给我们安排做一处用膳!”
王妈妈含笑应到:“老奴知道了!”
媚娘看着王妈妈:“妈妈是我的奶娘,老太太身边的季妈妈,大太太、二太太身边的妈妈之后,就是你了,每日跟着我,又统管清华院,要渐渐立起威来——明日老太太说要给清华院添婆子仆妇丫头,回头送过来的不用说多是她们的人,统统留在前边儿,上夜守门洒扫做粗活吧,轻易不许进内院来,我身边只留着咱们这些人,等日后我自己得便,从外边买几个小丫头进来慢慢调教着才好。两个姨娘那里,立个规矩,没事不必来我跟前,东园那边……慢慢再看吧。郑姑娘或庄姑娘来时,若我不在,延请至小花厅坐着,东园就不必进了,那毕竟是大爷读书练武的地方,虽说表兄妹自小儿相熟,都已长大,应避嫌!”
王妈妈答应着,媚娘眨了眨眼:“话说东园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我该进去看看才是!”
翠思忙道:“大奶奶早该过去了,那边的瑞宝瑞珠横着呢,东园里除了两三个婆子,就她们两个丫头,大爷又纵容着她们,活像那园子里她们才是主子似的,说一不二,秋天里那园里的丹桂开得最好,我们要去采几枝插瓶,婆子还拦着,说问过她两个才成……”
媚娘眉尖微挑:“大爷如何纵容她们?你看见了?”
翠思道:“谁没看见?两个丫头什么都不用做,每日里只在园子里刺绣闲话,插花饮茶,大爷又不常在家,回家也只要她们递一杯茶,大概在房里也就做些叠被更衣之类的事罢,侍候园子、传饭、收拾碗碟都是婆子做,另外还有几个长随时常进东园,宝驹和百战这两个是最亲近的,自小就跟着大爷的,许多事情都是这两人去做。”
媚娘笑道:“那也罢了,女孩子家,原多娇矜些,好像你们也不用肩扛手提什么的啊!只要她们不是一副恃宠生骄,欺个瞒下的奴才嘴脸就好。”
翠思愤愤说:“偏她们就是那样的!自恃从老太太身边来,处处高人一等,执掌大爷的衣食住行,都不拿正眼看我们上房的人,大奶奶病着,大爷晚上过来看一看,她们提着灯笼来接大爷,连廊沿都不站,只在院中央等着,仿佛怕沾了我们什么晦气去!”
媚娘看了翠思一眼,笑着摇摇头,问王妈妈:“东园附属于清华院,也是内院,满院的女眷呢,宝驹和百战那两小子倒是来去不受限制?”
王妈妈道:“别人是不能直接进内院大门的,只宝驹和百战可以,他们原是家生的奴才,大爷带了他们上战场,也争得一些军功……他们两个倒也是懂事的,平日只从东园练武场子那边的角门进去。”
“嗯?东园另有角门?”
翠喜点头道:“有的,练武场那边有个角门,通着外院呢,总是关着的,有婆子守门,大爷有要紧的客人来就走那道门进东园。”
媚娘若有所思,问翠喜:“早饭传了没有?”
“橙儿已经去传了,估计就快回到,奶奶起来罢!”
“替我梳妆打扮,早饭送到东园去,我要和大爷一块吃!”
翠喜、翠怜有些楞怔,王妈妈却说道:“正应该如此!昨儿大爷酒醉,奶奶该问候一二。”
东园连着三间书房的文锦轩内,瑞珠和瑞宝并肩站着,正指挥婆子们抬了热水进内室,等候爷从练武场回来泡澡沐浴,瑞珠数数连抬进去四桶水,点头道:
“行了,洗头沐浴该够了的。”
又吩咐旁边两个小丫头:“再去厨房看看,给候爷的早饭,要踩着点儿送进来,早了晚了都不成,若是凉了那么一点,仔细你们的皮!”
两个小丫头跑跳着出去,很快又回来了,瑞宝奇道:
“这么快?若是敢偷懒,瑞珠姐姐可不与你们说着玩的!”
小丫头芳儿说:“我遇见上房的翠思姐姐,说今儿早饭由橙儿去传了,这就送过来!”
瑞珠正探身在橱柜里拿候爷的换洗衣裳,闻言吸着气奔来,一巴掌拍在芳儿头上,骂道:
“作死的小蹄子,要你去,就赶紧的!东园几时要上房传早饭?她们知道什么?候爷爱吃什么,口味轻重,她们说得出吗?”
芳儿身子斜了一下,兀自嘴硬:“可是我看见已经端了食盒进院来,说不好现在就送进来了呢!”
“送进来了也是赏给你吃!候爷的早饭还得去传,快去!”
瑞珠吊着一对细柳眉瞪住芳儿,刚要举手再扇她一巴掌,忽听瑞宝轻喊了一声:
“瑞珠姐姐!”
瑞珠转过头来,张着嘴怔住了:翠思翠怜站在门口,正微微冷笑着看她。
只听翠思说道:“瑞珠姐姐倒大方,上房送来的早饭竟要赏了小丫头们吃!这可是大奶奶特意早起,让厨房精心准备好,一会要和大爷一块吃的呢!”
瑞珠涨红了脸,怀里紧紧抱着候爷的换洗衣裳,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瑞宝眼珠子转了一下,忙走来拉着翠思的手陪笑道:“翠思妹妹……”
翠思不客气地抽回手:“我可听说你生日在四月初,我是三月二十六,要论姐妹的话,别叫错了!”
瑞宝楞了一下,又尴尬又不甘地喊了一声:“翠思姐姐!”
翠思哼了一声,轻蔑地看向瑞珠,翠怜却扯了扯她的袖子,翠思顺着翠怜眼神看去,很快退后一步,两人并排站好福下身子,脆声道:
“大奶奶!”
房内瑞珠和瑞宝一紧张,赶忙抢步出来,正正在房门口迎住了媚娘,两人也不敢抬头,齐齐跪下,口称:
“恭迎少夫人!”
媚娘看着低头跪在脚下的两个丫头,十五六岁,身段玲珑有致,装束与老太太身边的瑞雪几个差不多,头上双垂髻,没有钗环,却以缎带缠绕了璎络珠花等配饰,凌罗襦裙边上有隐约的绣花,大方端雅,显示出与别个丫头的不同之处,又不至越过主子去。
对她的称呼也不同,翠喜她们叫大奶奶,她们则称:“少夫人。”
就是说她们平时叫徐俊英“候爷”,而不是“大爷”。
东园和清华院上房,完全撇清开来,划清界线,自成一体,各过各的,各有各的规矩?
岂有此理,谁定的?徐俊英吗?他有这个闲心才怪。
王妈妈皱眉道:“这两个丫头真是!哪里不好行礼,偏拦在大门口,这是不要大奶奶进屋呢?快起去罢!”
瑞珠和瑞宝忙磕了个头,爬起来退到一边。
媚娘缓步走进文锦轩,四处打量了一番,微笑道:“这地方拾掇得真好,干净整洁,比我那屋里还像闺房!瑞宝和瑞珠真能干,不愧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调教得真好啊,翠喜翠思,日后你们得多跟两位姐姐学学!”
瑞宝瑞珠双双曲膝道:“谢少夫人夸奖,奴婢们惶恐!”
媚娘慢条斯理说:“少夫人也好,少奶奶也罢,在清华院里随你们叫着,出了这院门,记着口齿清晰些,免得人家听不懂你们叫的是哪房的少夫人、少奶奶!”
瑞宝瑞珠头低到胸口,齐声应道:“回大少夫人话:奴婢们听清楚了!”
媚娘指着瑞珠:“怀里抱着什么?”
瑞珠这才省起:“候爷的换洗衣裳,候爷操练回来,便要沐浴更衣的!”
“你、你都这样给候爷暖着衣裳的?好丫头,真是太体贴了!屋里没有熏笼吗?这样抱着好是好,只怕等会衣裳打了折皱,咱位候爷穿着出去倒让人笑话!”
瑞珠红了脸:“奴婢……奴婢另给候爷取一套!”
媚娘淡淡说道:“就这件吧!候爷昨夜待客醉酒,今日穿这件雨过天青的袍子正好,精神爽利些。皱了也无妨,翠喜手儿巧,最会熨烫衣裳,立时拿了衣裳去弄好,一会大爷要穿的!”
翠喜应了声,走去跟瑞珠拿过衣裳,向媚娘曲膝行了礼,快步离开。
媚娘也站起来,目不斜视地直走出门:“咱们去看看大爷,等着他吃早饭呢,我可有些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