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子昂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香满楼自己的房间里。枫沧月坐在床边看书。
“大哥,你醒了。”枫沧月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书,看了看大哥的脸色,又把了把脉。
“没事了,大哥,你饿了吧?我叫他们送吃的。”枫沧月到门口吩咐了小丫头,又回来坐到床边。
“三姐回去了,小五带着悠斓跟卓大人去乐阳县了。”
“卓大人有没有留话?”枫子昂惦记马大人手里那封信。
“卓大人让我们随后去乐阳县,有事相商。”
两个人吃过饭,看看天气,现在走,天黑前能赶到乐阳县。
于是叫了香满楼的一名伙计赶车,奔乐阳县而来。
马车是枫子昂那一辆,那一天在府衙门外,枫沧月看着这匹马就十分喜爱,全身黑色,唯眉间一点白,毛色油亮,肌肉紧实,是一匹难得的宝马。
枫沧月撸了撸马头,那马儿异常乖顺,“你叫什么?”马儿低低叫了两声,似是回答。
枫沧月拍了拍马头,上了车。
“它叫莫离。”枫子昂对进来的枫沧月说。
枫沧月一进马车就惊呆了,马车的四壁和顶部全都是大哥小时候的画像,各种表情,各种姿态,无一例外都是那么的呆萌可爱。
“谁画的?”枫沧月坐在马车里软软的毯子上,摸摸这里,摸摸那里,这毯子真软,坐着,躺着都舒服。
还有这小桌子,上面刻着的也是呆萌大哥,怪不得大哥不让别人碰。
“子杨。”枫子昂看着这一车的自己,他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比小四还要惊讶。
他是家中长兄,十岁开始跟着父亲学经商管家,父母离世后,他也才15岁,一个人要养大十几个弟弟妹妹,还要教导他们有所成就。
虽然有梦将军帮助,可是终究还是尝遍了人世艰辛。弟弟妹妹可以偷懒,他不可以,弟弟妹妹可以撒娇,任性,可以哭闹,他不可以。
他是家里的支柱,只能勇敢,不能软弱,只能微笑,不能流泪。
看着子扬哥哥画的、刻的满车的自己,十五年来,他终是忍不住,哭了。
在子扬哥哥心里,他希望自己永远是那个跟在哥哥身后的呆萌小团子。
提到林子扬,两个人都沉默了。枫沧月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两个人赶到乐阳县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天还没有黑。
县衙里只有一个看门的大爷,听枫子昂报了姓名,知道是钦差大人的客人,把他们带进后院,安排了客房。
枫子昂与枫沧月吃过晚饭,坐在门口和大爷唠嗑,了解救灾情况。
临近易水的半个乐阳县,灾情最严重,大部分房屋都被冲毁了,没被冲毁的也都成了危房。
好在乐阳知县是个勤勉的人,从下雨开始就派人看着河堤,及时疏散百姓撤离,开始伤亡并不惨重。
但是,乐阳县与上游邻县边界处的大堤,夜间突然坍塌。
易水河每年都会有洪水,乐阳知县也是很熟悉情况的,当时的雨量,大堤是不会塌的,夜里的雨也没有变大,大堤塌得很不正常。
人们从睡梦中惊醒,想跑已经迟了,最靠近易水的村民搬离了自己的家,却还是没逃过灾难。
乐阳知县带着为数不多的衙役,没日没夜的组织百姓救灾抢险。
女人负责照看老人、孩子、伤患。男人修堤,寻找失踪人口。
好在乐阳知县从上任以来,踏实能干,治理有方,镇长,村长都很信服,不待老知县吩咐,各镇长村长就都把救灾事宜安排得明明白白。
只是,人手实在有限,每个人守着自己的岗位,很多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后来,枫杨和花满楼带了人来,物资和药材一补上,情况才好转了一点。
“才二十年,那大堤就塌了。”门房幽幽地叹了口气。
卓云帆回来时,远远地就看见衙门门口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手指下意识地缩进衣袖里,有些事不能开头,做一次就会上瘾。
长安看着卓云帆古古怪怪的样子,在心里偷笑。
等卓云帆走近了,枫子昂往旁边闪了一闪,把很宽敞的大门,让的更宽敞一些。
卓云帆双手背在身后,一脸高冷的进了县衙,枫子昂远远地跟在后面。
枫沧月和长安尴尬地想溜走。
县衙大堂里摆了很多小桌子,像极了读书的学堂。
卓云帆在最前面的桌子前坐下来,长安把手里的册子摆在桌子上,卓云帆开始专心地写救灾进度。
枫子昂挑了离卓云帆最远的一张桌子坐下,无所事事的目光在大堂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每每转到卓云帆那里,便会多停留一下,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好在,其他人很快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厨房送了简单的饭菜,人们就在大堂里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汇报各方的情况。
朝廷的赈灾银两已经买了粮食,药材送到各镇各村,捐款与罚银已采买完毕,在送来的路上。
物资上已有了基本保障,香老板带着县里的账房一起核算账目。
大雨三天前就停了,洪水也在慢慢退去,决堤处也都做好了防御,只等大水退尽,就可以重新修堤。
现在,松竹岭寨主带着兄弟们日夜守在缺口处,一步也不敢离开。
最重要的,也是最难的,就是搜救和医治病人。
四镇七十八村,现在还有一百多人下落不明。
卓云帆带来的护卫、县里的捕快和各村的男丁,沿着易水河岸,从下游往上地毯式搜索,也才搜索了不到两成路程。
枫杨来的及时,瘟疫已经控制住,感染的病人被集中隔离起来,枫杨和花满楼每日检查病人情况,熬药、施针、消毒,病人情况都在好转。
普通病人和伤患集中在远离易水的两个镇上,由其他大夫分别照料,十二枫长乐和匆匆赶回来的十四枫湛在两处负责。
这些地方,老知县每天都要走一圈,光是调度人手,安排事务,就忙的团团转。
昨天又被马上颠簸一趟,一身的疲惫,看得众人都心疼不已。好在,卓大人来了,老知县的担子就可以轻一点了。
所有人都汇报完毕了,知县和卓大人各自嘱咐了一遍,众人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须返回各自岗位。
厨房送来最后两份饭菜,卓云帆和老知县一边吃饭,一边研究明日的事宜。
“明天让枫四公子跟您一起,想办法找辆马车,可以省些力气。”卓云帆招呼不打,就把小四征用了。对枫子昂提都没提。
被晾在一边很久了的枫子昂,很不高兴。往前挪了一个位置,碰得小桌子发出很大的声音。
两个吃饭的人一齐看向他。
“明天我做什么?”枫子昂勉强镇定地问。
“你有伤在身,在家休息。”卓云帆眸光温和。
“凭什么,他还是老头呢,他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枫子昂瞬间炸毛,“我不管,我就要去,不让我去,马车不借给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知县:我是知县啊,别人都不去,我也得去啊,再老也得去啊。
枫沧月:大哥,你二十五岁了,不是五岁呀。
卓云帆:咋还委屈上了?
长安:这就开始撒娇了?
枫子昂:我是谁?我在哪?
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的枫子昂,气鼓鼓地站起来,一甩袖子走了。
留下四个人在大堂里大眼瞪小眼。
小凳子被袖子带倒了,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宝宝委屈,宝宝说不出来。
看着独自离开的大哥,枫沧月心疼的厉害。
十五年了,自从十五年前那件事后,就没有人看见过大哥撒娇任性,更没有人看见过大哥哭。子扬哥哥不在了,大哥又能冲谁撒娇任性掉眼泪呢?
“有酒吗?”枫沧月问老知县。
“饭都没得吃了,哪还有酒。”老知县摇摇头。
“长安,把我的酒拿给四公子。”卓云帆不放心地看着枫沧月说,“有酒就可以了吗?”
“不知道,大哥从来没有失态过,大概是想起故人的缘故吧。”枫沧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两位大人去休息吧,我陪着大哥。”
枫沧月拿着长安送来的酒,去马车里陪大哥。
卓云帆看着那辆马车,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连土匪都去守大堤了,宋知府那些人却在想着怎样害人。那马车里的人,又曾经历过怎样的事情?
今晚的夜似乎格外的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