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华坊本司胡同,教坊司。
身穿三品官服的宋澄出现在这里,由于已经仓促走马上任,而今调查这个案子可谓是名正言顺了。
宋澄确实是没有多少功利之心,仿佛天来就是要惩严扬善般,是要以伸张正义和打击罪恶为己任。
只是他高估了顺天府衙官职的操守,面对一具明明存在重大疑点的尸体,结果愣是等着尸体腐化都没有进行尸检。
面对如此腐化的顺天府衙,他亦是仗着陛下的支持,当即上疏请求罢免几名尸位素餐的相关官员。
宋澄的心里仍旧压抑着一团火,上任的第一案便调查教坊司官妓兰香之死,而今来到这里进行现场勘察。
“府尹大人,当晚他们便在这个雅间吃酒,兰香陪朱麒小公爷,另一位姑娘青竹则陪徐公子徐元概!两位公子那晚在这里喝了很多酒,直到亥时酩酊大醉才离场,由兰香和青竹分别将两位公子搀扶返回后宅的房间过夜。”正九品奉銮刘泰是教坊司的最高管理者,当即讲述那晚事情的经过道。
宋澄想象那晚两人在这里喝酒的情形,望着早已经清理干净的食桌道:“他们两人当晚喝了多少酒水,可有记录?”
“他们两人一共喝了八壶,这事有账单可查!”奉銮刘泰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是报出准备的数字道。
宋澄的目光从那张空桌离开,又是认真地询问道:“当晚他们两人吃了多少菜?”
“两位都是豪气的贵公子,每次来都会叫上一大桌,应该有八九盘之多!”奉銮刘泰仿佛亲眼所见般,当即认真地比划道。
宋澄看着这個雅间并没有任何问题,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你将本官带到他们当晚下榻之所吧!”
“宋府尹,这边请!”奉銮刘泰虽然隶属于户部,但亦是不敢怠慢这位顺天府尹,当即便恭敬地抬手道。
由于现在是白天时分,加上最近的命案影响这里的生活,所以这里显得格外的清静。
一行人从雅间出来,很快来到一个通过后宅的楼梯处。
宋澄是一个十分较真的人,在楼梯前突然停下道:“一个弱女子怕是扶不了他们下得了这个楼梯吧?”
“这里有小二帮忙,当晚是两个小二帮着将两位公子扶回后面的!”奉銮刘泰又是微微一愣,显得讨好地解释道。
随行的赵捕头原本亦觉得这事古怪,但听到这个解释,便是释然了。
教坊司后面是别有洞天,这里不仅有着很多房舍,还规划出好几个院落,甚至在院中开辟一个荷花池。
这里的走廊显得四通八达,若是不熟悉此处的人,恐怕很容易便迷路了。
宋澄一路上都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观察着这里的布局,发现这里既然设有一些专门的哨岗,哨岗有人员在这里值班。
若是同一个院落房间的人还好,但不同院落的客人要碰面都逃不过这些哨岗。
“府尹大人,当晚小公爷朱麒便下榻在这个房间中!”奉銮刘泰领着一行人来到一个房间前,推开房门显得有些不自在地道。
宋澄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异味,便淡淡地询问道:“自案发后,这里可曾进行打扫?”
“并没有打扫!在得知兰香的案子引起风波后,下官便严令谁都不许再进这个房间,连夜壶都不让他们倒掉,正是为了方便日后查验!”刘泰当即很肯定地点头道。
宋澄在房间转了一圈,伸手抹了一下桌面上的灰尘,又看了一眼夜壶,而后来到悬梁的地方抬头望着横梁和绳索。
“府尹大人,当日的凳子大概翻倒在这个地方!”刘泰看到板凳立着,便上前将板凳放倒在一个位置上道。
赵捕头特意重新扶起那张凳子,然后站上去跟仍旧悬在横梁上的绳索进行比试,只是绳索明显太低。只是考虑到自己身材魁梧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大问题。
宋澄发现这个房间很封闭,只有靠近房门外的一个前窗,便认真地询问道:“当晚朱骥一共出去过几次?”
“一次都没有!”刘泰很肯定地回答道。
宋澄不由得一愣,却是有所怀疑地道:“你说朱骥一次都没有出门,这个你能保证?”
“不瞒府尹大人,由于早前刚刚出现失窃案,下官那晚加强了管理!这一排房间安排两个人在这里值守,外面各个哨岗都有人员值夜,连上茅房都会有记录!再说了,除非是要上大号,谁会没事往外面跑,朱骥小公爷当晚真是醉得跟一头死猪般!”刘泰显得认真地点头,认真地进行解释道。
赵捕头刚刚亦将这里的布局看在眼里,发现这里的管理确实很规范。
宋澄的眉头微蹙,又是认真地询问道:“徐元概呢?”
“徐公子也是一个样,醉得跟一头死猪一样,当晚并没有起夜!那天清晨是发生兰香自缢案后,他才被人叫醒的!”刘泰显得认真地说道。
宋澄深吸一口气,却是瞪着刘泰的眼睛直接戳穿谎言地道:“你撒谎!”
乾清宫,檀烟袅袅而起。
身穿常服的朱祐樘看着东厂刚刚送来的情报,看到上面有关教坊司官妓兰香的案情,脸色不由得慢慢凝重起来。
“据奴婢这些天的调查,此案确实跟抚宁侯朱麒无关!当晚跟兰香同房的并不是朱麒,而是另有其人,朱麒其实是一个顶替者!”郑国忠带着两个负责调查此案的助手面圣,显得失望地汇报道。
原以为抓着教坊司官妓兰香的案子,他们便能借机惩治抚宁侯府,但结果调查发现案子跟抚宁侯府没有牵连。
面对这么一个结果,既然无法重创抚宁侯府,那么这个案子自然便失去了调查的价值。
朱祐樘看到案情的调查结果,亦是失望地表态道:“既然跟朱麒无关,那么就不要再浪费人力了,这个案子便到此为止吧!”
“遵命!陛下,顺天府亦在调查这个案子,要不要将这个调查结果共享给顺天府?”郑国忠当即表态,又是进行询问道。
朱祐樘看着上面提供情报的人员,便苦涩地询问道:“官府办案讲究人证物证,你是想要暴露你们东厂的暗子?”
“不……不要!”郑国忠发现自己考虑不周,当即便是摇头道。
朱祐樘知道事情跟朱麒无关,便进行表态道:“你们无须再插手这个案子,案子由顺天府衙调查即可,相信顺天府能调查清楚!”
他早前之所以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其实并不全是因为要针对抚宁侯府,主要是痛恨前任顺天府尹吴玘的渎职。
现在既然已经处置了吴玘,又证明朱麒是顶替其他人,那么就没有必要再花费力气在这个案子上。
宋澄是一个查案的好手,即便朱麒和杨廷和等人耍了小花招,但想必这一点猫腻是逃不过宋澄的眼睛。
作为总揽全局的天子,有时候亦需要做一些取舍,而不是大事小事通通都要亲力亲为,却是要懂得抓住重点。
“陛下,经过我们秘密调查,现在已经查到襄城侯刘瑾任职期间贪墨军费数万两!”郑国忠继续进行汇报道。
朱祐樘的脸上并没有欣喜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地道:“可有实据?”
“回禀陛下,此事已经证实,现在有账册和人员为证!”郑国忠从袖中掏出一份供状和账本,显得一本正经地上呈道。
朱祐樘看过上面所罗列的内容和证人证词,便淡淡地下令道:“既然如此,那就抓人吧!”
他知道这些武勋压根不经查,这些武勋凭着地位超然,贪赃枉法的事情都没少干。而今敢跟自己作对,自然是要东厂好好跟他们进行算账。
若是他们能老老实实拿着自己给的俸禄做个闲散的武勋,自己不会跟他们过于计较。只是他们想要跟自己争兵权,还妄图鼓动营兵闹事,那么他们通通都得下地狱。
其实最好的结果是将棍子打在成国公府身上,毕竟襄城侯是由襄城伯进封的,影响力跟成国公府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成国公人在南京任职,而成国公世子朱辅虽然野心勃勃,但却并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奴婢领旨,奴婢等告退!”郑国忠看到事情已经完毕,当即便打算前去抓人,所以带着手下行礼道。
朱祐樘将有关襄城侯的罪证放下,却是对准备随着离开人员道:“覃从贵留下吧!”
“陛下,不知有什么吩咐?”覃从贵颇为意外,显得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他是东宫旧人,天子在东宫时的贴身太监。作为从龙者,本该飞黄腾达,但而今已经离开乾清宫,供职于东厂。
“你在东厂还习惯吗?”朱祐樘打量着这个昔日的贴身太监,亦是神色复杂地关切道。
覃从贵的眼睛突然湿润,便是回答道:“托陛下洪福,奴婢目前还能适应!”
“你本是东宫旧人,从小便跟在朕的身旁,一直侍奉于朕!而今朕却没有重用于你,你心中可曾怨朕?”朱祐樘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微胖白净小太监,却是关切地询问道。
啪!啪!啪!
覃从贵突然十指合拢,然后猛扇自己的耳光,仿佛是想要将自己打死一般。
“停,你这是做甚?”朱祐樘看到他竟然自虐,当即便叫住道。
覃从贵对朱祐樘并没有怨恨,当即便叩头自责地道:“奴婢昔日在东宫便生了异心,既为周太皇太后眼线,又欲讨好太子妃!陛下没有因此处置奴婢,奴婢已是感激涕零,又岂有怨恨陛下之理?奴婢今只恨自己当年没能全心全意忠于陛下,愧当陛下隆恩,奴婢罪……罪该万死!”
说着,悔恨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对自己当年的行径是忏悔不已。
“是啊!你本陪朕一起长大的玩伴,但你跟清宁宫走得太近,又想要讨好淑妃,朕虽一直记着旧情,但亦不敢再将你放在身边了!”朱祐樘看出覃从贵已经真心悔改,但亦是苦涩地道。
事情一码归一码,毕竟贾从贵已经有不忠的先例,谁都无法保证他不会再次心向周太皇太后或淑妃,却是不可能感情用事。
即便是跟自己上过床的女人,一旦其心不纯,自然是要放出乾清宫,而不是给自己留下一颗炸弹。
覃从贵亦是一个念旧情之人,何况他们太监忠诚的对象永远只有天子,亦是十分揪心地道:“奴婢愧对陛下隆恩,奴婢万悔!”
“你在东厂好好干!只要用心替朕做事,朕必不会吝啬恩赏,虽然不好再将你召回身边,但东厂厂督的位置将来亦可能给你!”朱祐樘显得言真意切地道。
覃从贵看到陛下还是想着自己,顿时认真地表态道:“奴婢一定在东厂好好干,愿为陛下效死!”
“朕登大宝以来亦是没有对你赐赏,当时确甚喜你将朕的诸事汇报于太皇太后,但你亦陪伴朕这么多年,赏你一百两黄金吧!”朱祐樘在前世是经过社会毒打的人,当即便进行赏赐道。
贾从贵深切地感受到了陛下的情分,便再度郑重地表态道:“谢陛下隆恩,奴婢不能做内忠,但甘为陛下外犬!”
“退下吧!”朱祐樘让黄盼带着贾从贵去领赏,便是轻轻地抬手道。
他知道覃无贵身上虽然有瑕疵,但能到自己身边重点培养的小太监,自然不是什么愚蠢之人。一旦给予合适的舞台,同样是可以发光发热。
黄忠刚领着覃从贵离开,刘瑾便抱着奏疏进来。
“扬州方面是有消息了吧?”朱祐樘看到刘瑾带来的是南直隶方面的奏疏,便是淡淡地询问道。
若是神盾营是自己强军之路的起点,那么整顿淮盐则是自己梳理财政的起点,只有健康的财政才能带领华夏走上复兴之路。
正是如此,他对扬州方面的进展一直很关心,却是希望王越能够在扬州取得重大突破,而自己则能以此为契机重新梳理财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