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雍坊,鲤鱼胡同。
刚刚还群情激愤的官员看到王相亮出那一道明黄的圣旨,顿时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般,便纷纷主动上前迎跪圣旨。
其实一些事情彼此早已经是心知肚明,陛下是想要抄查一个重臣树立典型,而他们无非是要求陛下做事要合规矩。
即便他们官员真的贪墨,那么陛下亦得拿出罪证,而不能将他们当奴才直接说抄就抄,他们文官集团可不是吃素的。
王相将明黄的圣旨展开,当即便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少保谢一夔伙同贼人怀恩造谣先帝废储,致国本不稳……今查实,朕愤不能平,琢赐连坐家族,籍没家私,念一夔修《英宗实录》有功,特赐子辈免充军、娼籍,钦此!”
造谣先帝废储?
兵科都给事中张吉善等官员听到这个罪名,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啊?
李敏的嘴角微微张开,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那道圣旨。
他一直以为陛下派锦衣卫前来抄家定然是找到贪墨的罪证,但万万没有想到,陛下竟然玩了这么一手。
在上次的夺门风波中,礼部右侍郎倪岳将责任推给了礼部左侍郎黄景,而礼部左侍郎黄景又将责任推给礼部尚书周洪谟,最终礼部尚书周洪谟则将责任推给已经离京的谢一夔。
只是据他所知,有关先帝废储一说的源头并不在谢一夔这里,而周洪谟当时必定是要保住某人才推到谢一夔身上。
却是谁能想到,在所有人几乎都忘记此事的时候,陛下竟然以此为由破掉这个僵局,显得理直气壮地查抄谢家。
“陛下,家父冤啊!臣一家冤啊!”谢轲听到竟然是因先帝废储谣言的罪责落到自家头上,不由地大喊冤枉道。
跟着出现接旨的谢家人听到朝廷是真要查抄他们谢家,而且这个罪名根本无法辩驳,当即便是哭作一团。
王相已经收起圣旨,显得面无表情地道:“此事是由原礼部尚书周洪谟指认,你休要替你父喊冤了!”说着,便大手一挥地道:“来人,将里面的人通通撵出来,即刻查封这座宅子!”
其实说到底,不管谢一夔是不是先帝废储谣言的源头,凭谢一夔置办的宅子和所拥有的金银数目,都已经对不住他这个下场。
跟着这些手握大权的重臣相比,陈准之流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江南多少名园无不是出自他们官员之手。
“周洪谟,我谢家跟你不死不休!”谢柯那日早朝其实在场,只是那时隔着着实是太远,不由恨得咬牙切齿地道。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父亲那时虽然在礼部任职,却是一直受眼疾困扰。且不说不会介入储君之争,甚至都不理会朝堂的斗争,自然不可能是制造先帝废储的谣言。
此事定然是周洪谟看到他父亲已经离京,所以在朝会上公然污蔑自己父亲,以致陛下现在有理由查抄自己家。
这一份仇,这一份怨,定然是要周洪谟血债血偿。
兵科都给事中张吉善和吏科都给事中宋琮不由得面面相觑,虽然他们是科道言官不假,但以这个罪名查抄谢家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造谣先帝废储,这个罪名不搞株连都是陛下仁慈了,何况仅仅只是抄家而已。
万家管家远远瞧着,在确定谢家真的要被抄家后,当即便急匆匆往家里赶,心里还有一种小小的窃喜。
倒不是他跟谢家人有仇,而是这个小时雍坊平日实在太清静了,而今拥有了一份不错的谈资。
“赶紧离开,不然休怪本百户无情!”
“通通放下,一件东西都不许带走!”
“谁敢烧册子,休怪老子的刀剑无情!”
……
锦衣卫办差历来粗鲁,而他们此次得到上头的特别叮嘱,故而进到谢家宅子对一些有异动的人员进行威慑道。
谢家的家眷并不算少,特别谢柯可谓是妻妾成群,但如今全都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通通撵了出来。
“好好守着大门,本千户倒要好好清点一番,瞧一瞧你们口口声声清廉如水的文臣究竟有多少家资!”
王相看着自己手下将谢家的全部家眷都撵了出来,当即便让几名手下严守在这里,而自己则迈步朝里面走去。
这……
兵科都给事中张吉善等官员听到这句明显是说给他们听的话,顿时感觉脸部一阵火辣辣的,不由得纷纷扭头望向谢柯。
现在谢一夔是不是制造先帝废储谣言的源头已经不再重要,只要王相将谢家的库房打开,那么事情将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如今只希望谢一夔能够节制一些,亦或者早已经将钱财运回江西老家,不然他们文臣的底裤是真要被扯下来了。
“徐溥,一定是徐溥那个老匹夫!”谢柯此刻心里已经被仇恨所填满,却是突然显得脸色狰狞地道。
李敏若有所悟地望了一眼谢柯,发现徐溥那个老匹夫还真是害人不浅。
这里造成如此大的动静,特别那些原本想要阻拦的官员纷纷返回各自衙门,故而谢家被抄家的事情很快便传遍整个京城官场。
“本以为陛下仁厚宽恕了谢家,没想到还是要行清算之举!”
“说到底,此事还不是因某些人而起,若不是逼得太甚,陛下会拿谢家开刀吗?”
“陛下此次其实还是留了情,不然谢一夔的子孙都要充军,而今只是削籍为民而已!”
……
虽然很多官员都已经看穿陛下的真正用意,但朱祐樘打的这个旗号让人无法挑出毛病,甚至还维护起朱祐樘道。
毕竟礼部尚书周洪谟指认谢一夔是谣言的源头,而这个罪名不可谓不大,陛下完全有充分的理由行清算之举。
只是最让人关心的还是谢家的库房,这位得了眼疾的原工部尚书毅然给子孙攒下了多少家财,是否能够打破陈准的记录呢?
紫禁城,乾清宫。
其实关心这个事情的何尝只有他们,哪怕朱祐樘此刻亦是显得心绪不宁,频频停下趣÷阁朝门口望上一眼。
朱祐樘在下令王相前去抄家的时候,亦像是一个等待开骰盅的赌徒般,对接下来的结果既期待又紧张。
一些人与事,其实不能从史书上来进行判定,毕竟史书从来都不是客观的产物。
若是李绅没有被查出来,那么写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李绅便是文臣典范,清廉的代表了。
位居江西的严嵩被抄家所以成了文人趣÷阁下的第一大贪,而在松江府坐拥二十四万亩良田的徐阶没有被抄,最后混得一个“文贞”的谥号。
现在下旨揭开谢一夔的库房,若是金山银山自然是自己赌对了,但若是虫吃鼠咬破棉烂祅,则是自己赌错了。
只是这些在寸金寸土的京城之地盖着豪宅,真能做到清廉如水吗?
当然,整个官场更是人心惶惶,在得知科道言官没能阻拦下来的时候,徐溥等人便知道已经输了半场。
谢宅,一个颇有江南风格的大宅子。
“砸了!”
王相带人来到库房,指着库房的那把锁当即下令道。
两个锦衣卫当即上前,一个抡起近十斤的铜锤重重地砸了下去,另一个锦衣卫便豪气地将门砸开来。
王相倒是没有急于进去,却是转身朝后面望了一眼。
宋澄刚刚接到新的皇差,而今来到谢宅的库房前,只是脸上仍旧是古井无波的模样,显得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个库房。
“宋大人,咱们进去吧!”王相隐隐猜到宋澄受陛下的器重,当即便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宋澄望着眼前的库房大门,亦像是要揭开缠绕在心头的一个谜团般,同样想要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是真的清廉如水还是全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其实很多人并不知晓,他跟谢一夔同样有着渊源,在自己参加会试之时,谢一夔正是自己的房师。
不过他的认知中并不认为师生关系重于天,而他一直所追求的是公理,一个一切都要合乎法度的国度。
王相和宋澄走进库房中,只是两人的反应不一,宋澄那张黑脸仍旧无动于衷,而王相则是咽了咽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