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衙门,侧室书房中。
因为天色晦暗的缘故,即便撑开了檀木窗,那书案上仍旧是点了一盏油灯,以草棉绳捻为芯,在幽室中泛着淡淡的光亮。
清河县令吴瑾之正坐在书案前执趣÷阁行书,在他面前的案上摆着两册有关县库粮草的去留存余。
而最新的一趣÷阁记录写的是昨日辰时,自庸都城而运来的一千石粮草。
“这又是哪一趣÷阁粮?”
吴瑾之握着手中的毫毛细趣÷阁,冥思苦想许久都没有想起这是谁差人送来的粮。
“主簿何在?”
听到县令的传唤,穿着一身皂袍的中年主簿赶忙走进书房,他上前两步后拱手问道。
“不知县令大人唤小人,所谓何事?”
随后,吴瑾之拿起书案上的粮册,指着最新一趣÷阁的存粮道。
“昨日县内粮库里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一千石粮草?我却竟然不知道,这趣÷阁粮从何而来?昨日当值的押粮官又是谁?”
面对吴瑾之的追问,主簿有些支支吾吾地,这更让吴瑾之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虽然清河县在这几月间克扣了不少粮草,但这都是经过自己那位担任陇西道司农官的兄长之手,无迹可查,可眼下这突然多出的一趣÷阁粮却是让人暗暗捏了一把汗。
偷运朝廷粮草一事,在大玄庙堂中一向是重罪,轻则流放龙武关以外,重则抄斩。
在吴瑾之的逼问下,主簿终于开口回道。
“县令大人,这趣÷阁粮草其实是来自庸都城,是那位司长官大人所赠,而那位大人如今就在清河县的驿站内等候,在下正要向县令大人通报这件事。”
“庸都城司长官?镇西王府底下的人,他为何要离开庸都城来这朔州清河县?又为什么要赠送我清河县一千石粮草?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吴瑾之喃喃自语,但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缘由,当下也只能命手下的主簿将那司长官请到清河县衙门内一叙。
主簿闻言允诺后,拱手就走出了侧室书房。
而吴瑾之则是阖上了手中的粮册,将毫毛细趣÷阁搁置在青石砚台上,起身站在了窗檐旁。
因为灵泽神的神力现在储存在柳家之女的体内,没有了神灵庇佑,清河县这一带的雨还不知道要降到什么时候。
虽然眼下清河县内还不像清陵县里那般折骸易子而食,但县库存粮也已经捉襟见肘,说实在的,那庸都城的司长官所运来的一千石粮草,确实解决了吴瑾之当下的忧愁。
可看着窗外淅沥而下的连绵阴雨,吴瑾之的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越看心中越是烦闷,吴瑾之干脆将窗户阖了起来,把哗啦的雨声全都阻隔在那半寸的窗户之外。
他捋了捋衣袖,走出侧室后,方才来到县衙正堂,就发现今早派去处理清河坊尸首的兵卒们已经回来了。
吴瑾之走出正堂后开口问道。
“清河坊的尸首,可曾处理干净了?”
闻言,为首的八品兵士上前拱手道。
“回县令大人的话,已经处理干净了,尸首卷了草席,午后就拉到后山,和县外那些死去的灾民们一同焚了。”
吴瑾之点了点头,他之所以如此草率地处理这起清河坊的杀人之事,还是因为这些时日他与吴縉彧在清河县内做的也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左道旁门去饲养妖魔就已经触犯了大玄律法,以人饲妖更是罪加一等,人神共愤。
当下蜃妖已经快要吸收完朔州地气,只差献祭了那体内有灵泽神的柳家之女,大事便可完成了,比起复生陆吾,区区清河坊内死几个人,并不能算什么。
只是眼下吴瑾之如此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因为这个来自玉京城地绣衣直指使者,他年纪轻轻却身兼绣衣使者和玉衣卫都司两大官职,来头定然不小,绣衣使者的官职可大可小,有些大户子弟求官,或是名门之后出门历练,多半都会给个绣衣使者这样的虚职,只是这玉衣卫都司却是大大的不同。
玉衣卫虽然是上京十二卫之一,可它却独立于十二卫,直属于圣人,负责监察人间鬼狐之事。
这年纪轻轻的绣衣使者能有玉衣卫的都司腰牌,自然有着不俗的手段,那他对于妖魔之事,那也是熟悉无比。
想到这里,即使是在这样湿冷地天气里,吴瑾之的额角也不禁沁出了几滴冷汗,再加上前两日见那位绣衣使者谈吐自然,对于清河县事务并不上心的模样,吴瑾之就更加担忧他其实已经察觉了清河县的异常。
还有那沧芜山上妖匪一夜之间全灭的小道消息,也让吴瑾之联想到了这个年轻绣衣使者。
就在吴瑾之出神时,那下方的兵士突然开口道。
“县令大人,今早我们去收拾清河坊街道上的尸首时,还碰到了那位绣衣直指使者。”
“什么?”
闻言,吴瑾之心中大惊,方才他还正担忧着这件事,眼下这清河坊有人遇害的案件就给那绣衣使者当面碰上了。
吴瑾之的喉头动了动,愣了片刻后才开口问起下方的兵士道。
“那绣衣使者如何说?”
下方的兵卒抬头道。
“回大人话,那位绣衣使者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鬼狐之事归他们管,但这杀人越货的案子还得交给我们州府。”
这话说的吴瑾之心中喜忧参半。
按照话里的意思,那绣衣直指使者似乎并不打算去管这些清河县中死了人的事情,可是他还提了一嘴鬼狐之事是交由他负责,莫不是他已经看出了神祠端倪。
吴瑾之心如乱麻,越到事情将成的时候,他的心里就越发慌张。
他让那些兵卒都撤去了,吩咐早点将那些尸首拉到后山去焚烧,随后就一人回到了另一旁的静室。
………………
临近巳末。
吴瑾之煮了一壶清茶,喝了两盏又觉得滋味寡淡,想烫上几两酒来,又感觉不是时候。
眼下他也无人商议,因为吴縉彧重塑蜃妖妖丹,将自己一半的灵气都分给了蜃妖,再加上在玉京城内受了剑伤,所以他白日里都在闭关修行,籍此来养伤,恢复灵气。
而吴瑾之被烦心事所困扰,故而也没有什么食欲,又等了莫约三盏茶的时间。
随着几声扣门响动,主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县令大人,司长官大人已经至此。”
闻言,吴瑾之立马唤其进来议事。
只见门被推开,出现在其眼前的是一位年纪莫约在而立之年,面容硬朗,穿着一身玄色裰衣的人,但在他的腰间却没有佩戴司长官的令牌。
但吴瑾之在看见来人的第一眼就面露惊讶。
而那庸都城的司长官也是快步上前道。
“瑾之!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真在这清河县为官啊。”
“虞翻!怎么会是你。”
吴瑾之立马请其落座,为眼前的武官斟茶。
眼前的司长官姓孙谓虞翻,与吴瑾之是少时同窗,只是后来吴瑾之入京赶考,而孙虞翻却是弃文从武,转身投了军营,没想到已经做到了司长官之位。
吴瑾之落座后,立马开门见山地问道。
“孙兄,你既然在庸都城的镇西王府为官,为何要离开庸都城?还带了这么多粮草。”
闻言,孙虞翻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中茶盏内的热茶一饮而尽。
“实不相瞒,我在镇西王府的这些年确实是靠着自己的些许本事和军功才有所晋升,但靠着这样的方法,又如何在数年间有如此高位,瑾之你也是当官之人,自然知晓其中意思。”
听到孙虞翻的一番话,吴瑾之大概也是猜到了一些事情,他在庸都城的这些年,手上应当是沾了不少脏污和铜臭,不然也不会晋升如此之快,而现在急于逃命,也可能是因为怕事情暴露后,镇西王要治他的罪。
吴瑾之放下手中茶盏道。
“孙兄不必多言,我自是明白,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难以停下,而孙兄也是怕镇西王查出端倪,这才为自己早早做了退路吧。”
而孙虞翻听到此言却是连连摆手。
“瑾之猜错了,非是镇西王,而是另有其人,两个月前我收缴一批自龙武关运来的脏物,途遇一帮劫道之人,我杀了为首那人,却没曾想他是庸都城的一位富商之子,只是贪图一时兴起,仗着自己有些本领在身,这才学着强人劫道,没料到被我错杀,现在那商贾花重金买我人头,我不得已只能跑,而我以前做的那些铜臭腐败之事,和此人也有过一两次来往,这般下来,不跑便是等死,这才托人找到了陇西道司农官,也就是瑾之兄长,搞到了一批粮草过关的批文,我得以用押送粮草的名义离开庸都城。”
说到这里,他从袖中摸出了一张裹了防潮油布的信纸道。
“瑾之若是不信,这里有尊兄长手书在此。”
吴瑾之接过了孙虞翻递过来的信纸,但却没着急打开,而是回问道。
“孙兄如此坦诚相待,我又如何能不信?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孙兄如今已经是镇西王府司长官,位居从五品,那富商又如何杀的动你?他向谁花钱买你的命?”
提到这件事,孙虞翻神色明显的一变,许久后才说出了一个词来。
“劫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