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陡地传来大笑之声,杨敏只觉眼前一花,三条灰影已破窗而入,立在室中,灯下望过去,见一人年约五旬,白须飘荡,另两人生得虎背熊腰,正当壮年。
那白发老者扫视了一眼屋里乱七八糟的家什,又望了望杨敏,神色间有些诧异,但随即面上一寒,怒声喝道:“老夫问你,我汉阳帮李舵主是不是你这个血手人屠所杀?”
白衣公子一甩袖子:“不错,莫非你也想去九泉之下见见那位李舵主?”
一名壮年汉子大喝道:“小子无礼,这是汉阳帮护法长老,铁臂苍龙黄老前辈。”
那铁臂苍龙早已气得胡须飞动,双手紧握腰间钢刀,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衣公子笑了笑:“听说汉阳帮有八大护法,怎么就来了一个铁臂苍老?嗯,诸位远来是客,小生我且操琴一曲,算是对诸位的一点敬意吧。”说着他左手一抬,袍袖拂处,两条被杨敏撕烂的丝绦从地上飞起,“拍”地一声,牢牢地贴在杨敏耳上。右手同时往琴上一按,随着琴音,三个汉阳帮好手竟像是被什么利器刺中,身形歪歪斜斜地踉跄起来,面呈异常痛苦之色。
杨敏本想扯掉身上丝绦,见状不由得惊讶地停下手,实难相信眼前的事实。
“哇!”两个壮年大汉齐声怪叫着,双双跌倒在地。
“嗨!”唯有那老者还在拚命挣扎,几次欲举刀劈向白衣公子,可身前竟仿佛竖起了一堵石墙,怎么也无法挨近敌人。
白衣公子微皱眉头,双手忽然抬起,往下一划,裂锦声中,六根琴弦齐齐崩断。
“扑通!”老者再也无法站稳,沉重地摔倒在白衣公子脚下。而那两个壮汉早已昏晕过去,口中,鼻中也都流出了鲜血。
白衣公子盯着地上的老者:“你连我一曲琴都承受不了,还妄称什么铁臂苍龙?”
铁臂苍龙深吸了两口气,咬牙挣起身,伸手点了另外两条汉子的穴道,止住血流,怒视着白衣公子,“老夫不幸中了你的邪法,复何有言。有胆量,你明晚三更到这随州城西野牛桥来,本帮三百条好汉恭候你的大驾!”
白衣公子望了望窗外的夜空,“今夜月光倒也明亮。嗯,今天十七,明天就是十八,好吧,你们明天就在野牛桥上准备下十八口棺木。”
铁臂苍龙气极,“我看阁下也得准备一口棺木吧?”说着,抓起地上昏迷的两个壮汉越窗而出。
杨敏取下耳中丝绦,怔怔望着白衣公子,心里翻腾着,自己若有这白衣公子的本事,那东厂旗尉信如何能抓走母亲?自己又怎能让这个魔头弄到如此肮脏的地方来?可是……
白衣公子转过身来:“啊,杨小姐,你想好了没有,是留在此绵绣帐中,还是做我的徒弟?”
这里如何能留?杨敏心中念头百转,终于猛一咬牙:“好!我就拜你这个恶魔为师,不过,你记着,我将来一定要报今日之仇。”
白衣公子仰天大笑:“哈哈!我自出道以来没有遇着一个对手,杀人也杀得厌了,换个新鲜花样倒也不错。如果你学得与我一般的武艺,正好和你痛痛快快地大杀一场。唉!与那些自高自大,又狗屁不通的武林人物打架,真是太乏味了。嗯,不过,你也要记着,说不定到头来你还是让我杀了,你后悔吗?”
“不!我一定要杀了你。”
“好!有志气。哼,你既拜我为师,便得磕头行大礼,怎么还趴在床上不动?”
杨敏呆住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天真的闺阁小姐,倒没有想到拜师行礼这一节,而她又怎能向这个血手人屠行大礼?可是,自己既然是应承了向他学武,天地君亲师,又怎能不拜?她想了半天,才开口道:“我……我只是学你的武艺,我也只是拜你的武艺,我并不是拜你这个血手人屠。”
白衣公子一愣,随即冷笑道:“果然不愧是杨涟的女儿,倒会掩耳盗铃,自圆其说。和那个又要义气,又要面子的关老爷一样,搞什么降汉不降曹,真是又要当婊……算啦,哼,那你就起来拜吧。”
杨敏忍住气,想爬起身来,挣了几下,却怎么也撑不起身子。
白衣公子走到杨敏身前,伸出食指,向杨敏头顶百会穴一点。
杨敏只觉头顶有缕细细的热气传来,迅速流转全身,直如泡在一大缸温水之中,浑身上下软洋洋地,说不出的通泰舒畅。身子一挣间,竟然一下子从床上跳下了地。
杨敏又惊奇又佩服,若这白衣公子非是一个正在向她报复的魔头,能拜这样的异人为师当真是三生有幸。她退后一步,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头,低声道:“弟子杨敏拜见吾师。”
白衣公子又哈哈大笑起来,声震夜空,“好,好!想不到我闻人恨竟然收起徒弟来了,而且还是要割我头颅的女佳人做徒弟,有趣,真是有趣!哈哈哈!”
杨敏从地上爬起,满面通红,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她想掩饰自己纷乱的思绪,开口道:“你,你……师父!你不是叫做闻人俊吗?怎么,怎么……。”
“我从第一次杀人时,就改成了这个名字!”白衣公子咬着牙道:“闻人恨,我就是闻人恨,现在又有什么人?放眼都是鬼魅,都是鬼!有敲骨榨油的吸血鬼,有只要银子不要命的劫路鬼,有吝啬凶恶的贪财鬼,有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鬼,有刮地三尺的官鬼,还有这丽春院的王八鬼,连我也是追魂索命的无常鬼。”
杨敏见这闻人恨双眼暴赤,神色乘戾,不禁连退了两步,心中嘣嘣直跳。
闻人恨看了看杨敏,哼了一声:“天晚了,你先睡一觉,明天我就开始教你练功。这院中的老妖婆许了我两句话,我非讨回来不可?”他说着,已晃身闪出了珠帘。
杨敏跌坐在床上,不觉想起了父亲往日在家时无意流露出的一句话:“伴君如伴虎。”这闻人恨喜怒无常,只怕比老虎更危险十分,今后自己岂不成了伴师如伴虎?他要欺负我,自己该怎么办?不!决不能让他欺负自己,反正还有一死。唉!他为什么是个血手人屠?父亲为什么要去参那闻人启?啊,怎么能怪父亲大人呢,真是该死。杨敏恨恨地向自己捶了一下,顿时又觉父亲、母亲,兄长忽地都出现在眼前。她怎么也无法入睡,呆呆地望着窗外那轮渐渐西沉的月亮,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