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涪县的消息便以快马送到了蜀郡。曹魏大将军秦亮与汉军主力、在涪县北大战,一个多时辰便击破了汉军大阵中军,姜维军大败!
一众大臣惊惧万分,很快聚集到了皇宫偏殿里商议对策,但现在还有个锤子的对策?明眼人都很清楚,如今唯剩两条路可选,要么直接投降、要么赶紧跑!
费承看向珠帘,只见陛下的身影隐约在里面、已经是坐不住的样子,不断地转头与宦官黄皓小声说着什么。
虽然看不清陛下的神态,但陛下此时必定很慌,连动作仪态也顾不上了。而正座旁的黄皓缩着脖子、弯着腰,亦不复往昔的样子。
大伙聚在一起,与其说是商议,不如说在争吵!
有人破口大骂姜维误国。也有人说、乃因众人都低估了曹魏大将军秦亮的凶悍。
中散大夫谯周一边骂姜维,一边说出了心里话:“涪县之战前,本来可以议和。姜维等坚持要与曹魏军大战,现在激怒了杀神一样的秦仲明,敌军一旦攻入成都、城中会变成什么样?陛下与诸公又会是怎样的境遇?”
五皇子的声音道:“谯中散是想投降罢?”
谯周怒道:“现在投降也没多好的下场了!”
五皇子道:“请父皇当机立断,即刻率军走犍为郡去南中,联络江州等地汉军,仍可与贼军周旋。”
谯周立刻驳斥道:“十万汉军都抵挡不住秦亮,再去那蛮荒之地,何来人马、国力与曹军作战?”
皇帝终于开口了,用异样的声音道:“待我深思熟虑,容后再议。”
诸臣纷纷揖拜告退。这时费承才留意到,刚才诸公争吵得厉害,但更多的人其实并未说话!有些话,确实不太适合当众言谈。
因此今日皇帝召见大臣,没在正殿、而是在偏殿;可能起初皇帝就没打算聚众议事,而是想单独与一些大臣见面。但是诸臣得知前线消息之后、都来到了皇宫,这才有刚才的一阵吵闹争执。
好几个大臣都在骂姜维,费承也对姜维没有好感,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刺客郭循、正是姜维打西平郡时带回来的人,而且宫里还传出了难以证实的流言、姜维纵容了刺客!但先前费承还是没有跟着骂姜维,事情确实不能混淆,涪县之战的责任、应该不能全怪姜维,关键还是力所不能及,打不赢秦亮!
费承也不去府寺了,离开偏殿之后,他便径直回家。
他乘坐马车、带着随从走到大街上时,只见已经有人赶着装满包袱的车、慌慌张张地往城门方向去了!前线的消息传得真快阿,不过能有马车的人、多半并非寻常庶民,估计与朝中官员有来往,所以耳目很灵通。
古朴的砖石街道上,偶见匆忙赶路的人、此时人还不多。但要不了多久,事情便会在市井间传开,到时候城内的景象估计会更乱。
然而形势变化,比预料中还要快!
刚刚过去五日,便听说曹军前锋马队快到凤凰山了!凤凰山位于成都城北,离成都城已经很近,一旦渡过凤凰水(沙河)、则可兵临城下!
从涪县到成都,走大路都有两百六七十里,曹军自涪县之战后、几乎没有任何停留,还得加紧行军、才能用五天时间靠近成都!
何况中途还有绵竹关、广汉、新都等城池。据报曹军没有去攻打绵竹关,而是留下了邓艾军在那里控扼路口,曹军主力则从北面绕行而过。
绵竹关的诸葛瞻先是固守关隘,发现曹军主力绕道,便聚集剩下的兵马、想去攻打曹军的后军辎重。诸葛瞻凌晨时分带兵出发,不料还是被邓艾军察觉,两军遂在分栋岭(龙泉关)北麓的山地发生大战。汉军大败,诸葛瞻等诸汉室勋贵大将不愿投降、战死于阵中。
成都附近的广汉、新都城官民则坚守不出,也没有投降、只待成都朝廷的政令。
费承眼看时间不早了,便没有赶着进宫,先等到明日一早。事到今日之田地,谁都没办法了!
但尚公主的二弟不在家里,费承遂叫上妹妹,还是想趁敌军没有进城、抓紧时机一家人见个面。
兄妹二人刚叫奴仆准备好车马,太子竟忽然来了!本来妹妹费氏还没迎亲过门、不便与太子相见,这时既然在门楼内碰见,那只能上前见礼。
太子先转头看了一眼费氏,接着才一把抓住费承的手掌,顫声道:“吾五弟死了!”
五皇子就是刘谌。费承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费承道:“父皇刚刚下诏命、准备亡国礼,五弟听说之后,便回家杀了妻子,全家都杀了!然后自尽于府中!”
兄妹二人、以及旁边的奴仆都愣在原地,不知是震惊于皇帝投降的诏令,还是五皇子之死。妹妹费氏的脸色纸白,多半是对五皇子一家之死的感受最深,因为她与五皇子的妻子崔氏认识、且有来往!
太子又道:“思远(诸葛瞻)他们也死了。”
费承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仆已然听闻,殿下请到厅中说话。”
妹妹刚才碰见了太子、已见过礼,三人便一起回到厅堂落座。
太阳已经下山,光线渐渐黯淡,周围笼罩在了朦胧的暮气之中。唯有虫子的鸣叫,一直在庭院中不得安宁。
皇室出了事,太子却亲自赶着来见费承、倒是叫费承有些意外。两家虽是姻亲(续娶),但毕竟礼仪还没办完。
这时太子的一句话、终于解开了费承的些许疑惑,“不久前我从妹夫那里听说,曹魏大将军秦仲明、与费将军曾有书信来往?”
妹妹本来垂目跪坐着,照礼仪不好直视太子,但她听到这里,也忽然转头看了太子一眼。太子似乎一直留了心、关注着妹妹,随即也与妹对视了一眼,他的神情似乎有点复杂。
费承道:“当初秦仲明还是曹魏的小官,曹爽攻打汉国那次,秦仲明在太白南麓、阻击了先父的兵马。先父倒认为秦仲明是个人才,遂尝试拉拢劝降。”
他轻轻摇了摇头,“然时过境迁,当初秦仲明在曹魏的处境危险,阿父也是因此才想到拉拢他;现在他身居曹魏大将军之位,权倾朝野,又攻灭了汉国,不需要什么退路了!人都是看境遇的。”
妹的眼睛里露出了气愤:“他做着曹魏的官,为何一定要与汉国过不去?”
费承沉声道:“其志不在小!”他顿了顿又道,“此人的名声起得很快,但历经多次大战,未闻败绩,正是依靠武力威名、以获得大权。汉国遇到这样的人,实属国运不利。姜维率十万大军、举国精锐几乎都在其手,却一天时间都没能顶住!”
他转头看向太子道,“殿下是陛下长子、汉国皇太子,只需遵从陛下的诏令,从旁辅佐。”
或许是妹妹在旁,太子总算收敛了一些恐慌,叹息道:“曹军本就残曝,我最担心,刚刚经历血战的秦亮军进入成都,会大开杀戒,涂炭百姓!”
费承感慨道:“殿下真仁义也!”
他说罢侧目看了一眼妹妹,接着道:“陛下出城时,臣当追随陛下左右。虽然只有先父与秦仲明通过书信、关系隔了一层,但仆一旦见着秦仲明,必竭尽全力,劝说他勿要残害益州百姓。”
太子点头道:“伯续有乃父之风。”
费承道:“费家虽是荆州人士,但益州人多年爱戴先父,仆无力带兵抵御曹军,唯有现在、为益州百姓死谏。”
太子赞许了一声,没一会便道:“我刚从五弟府上过来。那就此告辞,我再去一趟五弟府中。”
费承兄妹顿首道别,然后起身送太子出大门。
眼看天色已晚,费承只得取消了去二弟家的行程。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费承便要出门,前去皇宫。
妹起得也很早,费承见到她、便叮嘱道:“魏军已至城北,我出门之后、可能回不了家了。最近城里有点混乱,妹不要出门,好生在家里呆着。”
费氏好像察觉到了生离死别的意味,神情忧虑道:“长兄忙完了公事,便尽快回家!”
费承点了一下头,正要转身。妹的声音又道:“长兄!见到了秦仲明之后,长兄不要说些话来激他,想点办法再劝诫。”
“我知道,放心罢。”费承应了一声,便往马厩那边走去。
费承赶到皇宫时,倒是在宫里见到了二弟,但兄弟俩顾不上多言。正殿外面的庭院里,已经跪伏了好几个大臣、在那里痛哭涕流!
所谓准备亡国之礼,其实就是不讲条件、直接投降!如今秦亮军先击溃了汉军所有主力、才兵临城下,朝廷确实没什么好谈的了,生死荣辱、只能全凭别人处置!
国家是皇帝的国家,皇帝自己下诏要降,臣子便只能追随皇帝左右。
但此事必定要记载到史册!费承等人不能只顾悲痛,仍须维持陛下的礼仪,至少要力所能及地、避免皇帝遭受额外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