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总有渐冷之时,当朝堂和官府中许多人都穿上秋白色的官袍之时,季节已进入了秋高气爽的时候。
往年中秋节、秦亮若在洛阳,他多半会在王家宅邸过节,一家人会事先做好一种雄粗饼,送给城内外的老人,还会有焚香祭祀等活动。
今年中秋节王家忙着准备出征,前期有不少事忙碌。秦亮与王令君都没有去王家,只在卫将军府祭祀秦家祖先。长兄秦胜、嫂子张氏倒是来了。
卫将军府南边、靠近永安里那段道路,倒是如期飘起了桂花香。
记得七年前秦亮在曹爽府做官时,在这个时候、几乎每天他都闻着一阵桂花香去上值。草木渐渐褪去颜色的秋季,桂花的气味却非常浓郁,比春天的花还要香。所以秦亮的印象很深,时至今日、依旧记得当初的感受。
不过这么久了,秦亮也还不知道、究竟是哪家院子里种的桂花树。
卫将军府就是以前的曹爽府,只要秦亮出门,几乎都会经过永安里那段路。只要看到那段损坏了数年都没修缮的双破檐顶里墙,很快就能闻到花香。
秦亮与甄氏的密约信号也换到了这里,依旧是半块砖头、在上下两个墙缝来回换。因为王家宅邸那边的宜寿里,秦亮现在并不经常过去,所以把地方改在了这里,不过此地不再有土地庙。
前阵子秦亮便见过甄氏,但没能与郭太后见面。如今他与郭太后单独相见的难度、并未随着司马懿的覆灭而降低,似乎还更难。
现今在朝堂上时、秦亮离郭太后的距离更近;郭太后时不时也能在太极殿庭院、召见秦亮。以现在秦亮的地位,受到殿下的召见很正常,但也只是召见而已。
……八月十九日清晨。
时至现在,大魏已陆续动员起了十余万人马!开始发动正始年间以来、最大规模的对外军事行动。
其中有兖州、徐州、扬州的兵马,在东线聚集了数万人,以王飞枭为主帅,主力已屯驻于东关之东北边的濡须水附近。
荆州中线,则有豫州刺史韩观在安城聚兵,将走比水、前往荆州与大军汇合;都督荆豫的王昶驻宛城,麾下有两万精兵、以及许多屯兵;王凌、王广从洛阳调兵,中军和屯卫共四五万步骑。
今天便是王凌出征的日子,皇帝也要来平乐观阅兵、亲自送王凌出发。
平乐观在洛阳城外的西边,不过因为附城而居的人口渐多、修建了里坊街道,所以城外又修了一圈外郭。平乐观就在外郭之内,位于西外郭城的北侧。
但洛阳城大多地方依旧很平静。在此之前,若非朝廷中的官员,很难从市井间看出魏军的动向。
譬如洛阳最大的市集,天才刚蒙蒙亮,市集上就开始做买卖了,直到今日、也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校事府的人一早就来到了这里,他们不是来买东西,而是在警戒平乐观的外围区域。这大市同在西外郭城,位于驰道南侧,与平乐观之间几乎没有关卡阻隔。
隐慈带着两个随从,都穿着灰布衣,正沿着大市街巷慢慢地走着,他们仿佛是在闲逛,也仿佛要购置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粪臭味,早上收粪的粪车已经快装满了,风一吹,尘土中夹杂着臭味,实在让人有点难受。两个随从都不禁用袖子布料蒙住了口鼻。反倒是隐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仍仔细观察着街道两边的人。
“萝卜、新挖的萝卜!”正在摆摊的贩夫走卒见到有人过来,忙活着从箩筐里拿菜时,顺口吆喝了一声。
旁边就是个铺面,店家奴仆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木板从铺门上取下来。奴仆也没去驱赶卖菜的贩夫,只要别在米店门口卖粮食,他们都懒得管。
没一会就有行色匆匆的两个人从身边路过,一个穿长袍的空手步行,一个短衣推着一辆独轮木车,上面用麻绳系着一捆捆布包,里面露出了麻布和绢。
隐慈看了一眼他们、又瞧那车上的东西,寻思那人应该是去采购什么东西。车上放的麻布与绢布就是钱,若是买菜之类的价低货物、用谷物交换最好使。
校事府的人查得并不严,毕竟平乐观那边有很多兵马,一般人搞不出什么事来。
大市上的人越来越多,显得乱糟糟的,甚至还有孩童嬉戏打闹。过了一阵,粪臭渐渐散去了,但烧柴的烟雾、风吹起的泥土以及各种食物散发的味道都搅在了一起,空气中的气味并不好闻。
与大市上大片低矮的建筑不同,驰道北面的平乐观这边、则是另一番景象。
高台之上,宏伟古朴的重檐恍若建在云霄。黄色的伞盖等物远远可见,皇帝曹芳在众臣的簇拥下,已来到了台基之上观摩军队。
今天只有曹芳在场,郭太后并没有出席。以前司马懿、曹爽出征时,也是皇帝相送,郭太后没出现,大概因此形成了习惯。
天渐渐亮了,但今天的风好像不小,下面的校场上除了道路、大多地面是夯土,风一吹,沙尘便弥漫在宽阔的平地上。为了观赏性而穿上了甲胄的将士们,在朦胧的尘雾中的气势显得更加壮阔,军阵仿佛无边无际。
真是一副沙场秋点兵的场面。
头戴冕疏、身穿青红色衣裳的曹芳,昂首站在高台边上,张望着下面的景象,他的脸色也因情绪憿动而变得殷红。十几岁的曹芳,似乎很喜欢这种千军万马的地方。
没一会,耗牛尾装饰的高大的大纛帅旗、就出现在了台基下,在众将士的簇拥下,数辆马车停下。老将王凌身披玄甲,腰挂环首刀,带着几个手下拾阶而上,身边的人还拿着一根皑皑发亮的铜杆节杖。
曹芳遂转身来到了伞盖下的座位上坐下,百官分列两边。秦亮也在官员之中,因为职位高、他离曹芳挺近,虽然不能直视皇帝,但在余光里、他把皇帝的神态举止都看在了眼里。
王凌按剑近前,俯身面对曹芳行稽首之礼,众官也随之叩拜。曹芳这才重新离开座位,走上前扶住王凌:“大将军免跪。”
王凌声音洪亮,起身道:“老臣谢陛下恩。”
曹芳回顾左右道:“众卿平身。”接着便看向面前的王凌道:“老将军仍要为国征战,吾于心不忍阿。”
王凌道:“臣身负重任,不敢懈怠。”
两人简单地说了一阵客气话,关系看起来不错,君臣和谐的样子。
曹芳遂转头看了一眼,宦官乐敦从玉盘里拿出了一卷布帛诏令,双手送到了王凌跟前。曹芳道:“诏令大将军督军荆州,征讨吴国,愿旗开得胜,早传捷报。”
王凌接过诏书,揖拜道:“臣奉诏领军,当奋勇杀敌,不负陛下重托。”
接着宦官端来了一盘酒,上面用青铜爵盛着几杯酒,曹芳赐酒,亲手把爵递给王凌、王广等人。王凌拜谢之后,垂目观察了一下酒杯,才用袍袖掩面,一饮而尽。
此时应该没有无色无味的毒酒,若是有毒,多半能看得出来,也尝得出来。
君臣之间也似乎未到那个地步,至少表面上都表现得和睦亲近。曹芳还与王凌一道,来到台基旁边,观看着大军布阵,以及在令旗之下调动军队的景象,风中不时传来一声声齐声呐喊。
观礼罢,曹芳便与王凌走在前面,一起向台阶下走去。秦亮等百官也跟在后面,纷纷走下石阶。
王凌再次向皇帝拜别,然后上了上车。曹芳亲自上前,轻轻推了一下车轮,众官也随之上前,簇拥推着王凌的马车,待到车轮转动起来,大伙才放开木轮。
皇帝亲手推车轮、朝廷百官送行,这样的场面,地位尊崇不言而喻,秦亮心里也着实有些羡慕。
大伙在外面说了一些祝愿的话。王凌探首出来,看向秦亮说了一句:“有卫将军镇守洛阳,我便放心了。”他的目光又从令狐愚脸上扫过。
秦亮与令狐愚向马车揖拜,秦亮道:“仆当尽心拱卫宫阙,大将军勿虑。”
今早天还没亮、秦亮便带着王令君去过大将军府,离别之际,该说的话、大致都已经说过了。此时王凌也没多言,刚才简单的言语,只是表示一种关心的态度与提醒。
王凌点了点头,坐正了身体。前面的车夫甩了一鞭,马车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曹芳的辇驾仪仗也在高台下面,但他没有叫车驾过来,而是再次沿着石阶登上高台。秦亮等一众文武,也只得跟着皇帝上去。
朦胧的尘土之中,人声马啸,先前的肃杀场面已变得喧嚣。这么多人其实并不会同时出发,而会从不同的城门、分批出发,到了洛阳南边之后,还将分多路行军,所谓分路合进、反而能降低后勤压力。
秋风一起,站在高处的人们、能感受到天气越来越凉了。待到气温重新转暖之时,此役也必然会有结果,因为魏军几乎不会在春夏季节、于大江附近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