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后刚被迎回洛阳之时,廷尉已知趣地上奏,请旨重审曹爽等人的谋反案。廷尉仍是陈本,秦亮军进城后,除了司马氏一家、中书省的孙资刘放,几乎没动任何人的官职。
曹爽显然不能是谋反,不然司马懿兵変就有了理由。陈本应该根本没有审案,因为他很快就上奏、断定曹爽谋反是冤案。
郭太后听政那么多年,当然能轻易明白其中关节,随后便下诏令,重审案情、释放冤枉之人。
曹爽及其心腹大臣已经被杀了,剩下的大多是一些家眷、官职没那么重要的人。于是张欢等人的罪状勾销之后,这才被陆续释放出来。
但张欢是大长秋(名为皇后的内官机构)的谒者令,这是魏国宦官中地位最高的人之一;无论曹爽、还是司马懿执政,都要控制皇宫人事,因此张欢应该属于重要人物才对。
秦亮与他交谈了一番后得知,司马懿应该是想从张欢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所以才留着没杀,还进行了拷打。而何晏、丁谧、李胜等人,并没有遭受拷打、直接被杀了。
张欢也才二三十岁的样子,在宫中已经呆了很长时间。这种从小就阉了的人,成长时缺少一些激素,体型长得确实有点女性化。不过还是很容易分出男女,身材只要不胖、从盆腔的大小比例就容易看出来。
秦亮问他为什么会投靠曹昭伯,张欢说曹爽待他不薄。
一时间秦亮又想起文钦痛哭流涕的样子,发现曹爽虽然很多事干得不怎样,但确实也有一些对他忠心耿耿的人。
张欢再次跪伏在地,说道:“秦将军为大将军报了仇,仆这条命也因秦将军而苟活,从今往后,仆愿为秦将军效犬马之劳。”
秦亮又将他扶起,不动声色地说道:“总有些人、只有在宫里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张欢回过神来,忙道:“请秦将军向皇太后殿下美言几句。”
秦亮踱了两步,这才说道:“我们是奉殿下诏令勤王,张公公得自己进宫,向殿下表忠留用。汝见了殿下,可以提起,事先过来见过我。”
张欢底气不足地沉吟道:“殿下会不计前嫌吗?”
秦亮却好言道:“曹昭伯已经死了,张公公不为殿下效力,便只能选皇帝。汝是大长秋的宦者,明白吗?”
张欢抬头看向秦亮,点了点头。
秦亮注视着张欢的眼睛,又强调暗示了一句:“还是有区别的。”
张欢立刻正色道:“仆明白。”
秦亮观察他的神情,觉得这种人在宫里呆了那么久,应该不用多说了。
这时张欢又道:“仆与鲁芝一起被放出来,在廷尉府门外遇到了辛敞。辛敞没有被抓,他得知鲁司马今日释放,带着马车前来迎接了。仆的腿上有伤,前来王家宅邸,乘坐的便是辛敞的车。”
秦亮听到这里,皱眉回想了一会。
张欢提到的两个人,鲁芝、辛敞,秦亮都听说过,但不太熟悉。
大将军府的佐官除了长史,最大的就是司马、主管军事方面。鲁芝是大将军司马,所以秦亮见过,只是没什么来往。
而辛敞则是大将军府的参军,不过辛敞做曹爽的佐官、还没多久,那时秦亮已经不在大将军府做军谋掾了。所以没见过面,只是听说过他。
秦亮正在寻思,张欢的声音便接着道:“司马懿兵変那天,鲁芝趁其没准备好,便带着大将军府的少量兵马,从东阳门杀守将、夺门而出,前往投奔大将军。大将军降了之后,他便立刻被捉进了监牢。”
“我听大司农桓公提起过。”秦亮点头道。
张欢道:“鲁芝带兵反抗,又是大将军司马,竟还没被处死,而且今日仆见他、亦未遭受拷打。”
秦亮道:“此人的人缘名声很好,郭伯济(郭淮)、王子雍(王朗)都举荐过他。就算我们没打进洛阳,鲁芝估计也迟早会被赦免。”
张欢想了想道:“秦将军言之有理。兵変的时候,那辛敞本来已经回家了,后来才出来,赶上了鲁芝的人马、并追随鲁芝一并出城。辛敞没被抓,恐怕也是因为与司马懿的关系。”
秦亮已经渐渐回想起了自己以前了解过的关系,便点头道:“对。辛敞的姐姐、嫁的是卫尉羊耽。羊耽的侄女,嫁的又是司马师。”
张欢苦笑了一声,或许也在感慨,做同样的事、待遇却各不相同。
出身、人脉,大魏确实讲究这些。不说别人,秦亮如果出身有名望的大族,他带兵一路打进洛阳,这会还等什么?直接就做大将军了,完全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亮道:“我叫人给张公公准备一些热水沐浴更衣,汝收拾一下,吃点东西,然后叫人赶车送张公公回宫罢。”
张欢忙揖拜道谢。
秦亮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两人遂相互执礼,秦亮也转身走出了房门。
秦亮向前厅门楼走去,走得却很慢。刚才与张欢谈起了辛敞的姻亲关系,秦亮这时还在寻思。
羊家不仅与辛家联姻,还有蔡文姬家族、夏侯霸家族等等,而蔡家、夏侯家又与一些大族有关系。这个羊家就像个网络的节点一样,在大族中的关系不少。
羊家联姻的家族、当然还有司马家,司马师的第三任妻子就是羊徽瑜。
司马家在士族中的人脉也很广,其中一条线、就是司马师通过娶羊徽瑜为妻实现的。这些士族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秦亮、包括王凌都不可能把一家家全部除掉,尽量进行剥离、减少敌人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按照魏国律法,谋反至少要诛三族。羊徽瑜是司马懿的长媳,肯定是死罪。处死羊徽瑜,羊家多半也不会有多少怨恨,这是制度所致,同样能剥离羊家与司马家的关系。
但若能恩助一把,法外开恩,倒能对羊家进行额外的安抚。
以秦亮现在的威望与实力,根本不可能与全天下最有势力的群体为敌,暂时只能进行妥协拉拢。
羊徽瑜好像还没生孩子,与司马家的绑定、理论上便没那么紧密。但不知道她与司马师的感情如何,据说之前的夏侯徽就对司马师特别忠心;而且司马师还没被抓到,一时半会不一定会死,羊徽瑜便算不上寡妇。
秦亮想到这里,又从门楼里面返身
回来,招呼士卒去叫饶大山,带着人马再去司马家,打算先试探一下羊徽瑜。
王家宅邸在洛阳东南方位的宜寿里,太傅府挨着皇宫东南侧,一条大路就能达到,倒也不算远。
秦亮乘车进了太傅府,很快就见到了部校尉潘忠。秦亮提拔的这些将领,还是比较尽忠职守,安排潘忠守司马府,无论什么时候秦亮到来、他都在这里守着。
秦亮也不再去内宅,径直走上邸阁的台基,找了一间署房,便唤来潘忠、去把司马师之妻羊徽瑜带过来见一面。
他见署房上位铺筵设几,遂跪坐在那里等着。
过了许久,潘忠进来道:“禀君侯,司马师之妻羊氏带到。”
秦亮点头道:“请她进来。”
潘忠揖拜道:“喏。”
没一会,便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走了进来。秦亮第一眼看去,眼睛便睁大了几分。
难怪偌大的洛阳,平素几乎见不到非常漂亮的美女,原来都被这些士族大族娶走、藏了起来!
秦亮看到羊徽瑜,忽然又觉得司马师着急忙慌地休掉吴氏、可能不是因为吴氏暗中打听夏侯徽的死因,而是司马师见到了羊徽瑜,便马上把刚过门的妻子休掉,方便立刻把羊徽瑜娶回来。
今日才见过的金乡公主,年轻时候恐怕也不比羊徽瑜美貌多少。
只见羊徽瑜生得一张古典美人的鹅蛋脸,线条圆润舒畅、整张脸十分光洁匀称,修长的眉毛下、内双眼皮的眼睛顾盼生辉。挺拔的玉鼻下面,嘴唇的厚度稍不如金乡公主、但同样显厚,因为更年轻,朱红的嘴唇上还泛着光泽,嘴可谓是修饰容貌的妙笔。因为她这样的脸和五官,会显得感觉有点单薄,略厚的嘴唇一下子便改变了形象。
羊徽瑜的仪态十分大方,姿势端正地款款走了过来,她明亮的眼睛看了秦亮一眼,眼神冷冷的,看起来很不高兴……公婆家被推翻,她确实很难开心起来。不过秦亮之前见的诸葛氏,却不像她这样。
她依旧揖拜见礼,语气却冷冷的:“妾拜见秦将军。”
秦亮起身还礼,不禁走了下来,站在她身边观察了一会。
羊徽瑜站着没动,问道:“妾兄弟、还是辛家人见过秦将军?”
辛敞算是曹爽的属官,这羊徽瑜是士族女,倒是懂点东西。
秦亮道:“没有,我只是自己想见夫人一面。”
羊徽瑜竟然冷笑了一声,说道:“将军看得上吴氏,专程接走了诸葛氏,过了几天,怎会又忽然想到妾?”
她提到的吴氏、诸葛氏,确实不如她光彩艳丽。但一时间秦亮也搞不清楚,这羊徽瑜作为罪人之妻、还摆脸色,究竟是因为对她得到的待遇不满,还是怨恨秦亮破坏了她的婚姻家庭,或者兼而有之?
秦亮便道:“司马懿谋反,依律正该夷三族。夫人想想,此时除了我,还有谁愿意搭救你?”
羊徽瑜生气道:“那将军让我回去等死好了!”
秦亮顿时愕然,一下子竟有点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