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说葛王是谁,可能大家不清楚,但要是提起他的母亲,大家一定会默契地感叹一声:“哦,是他呀!”然后一起默契地闭上嘴,再不提起。
表面上的原因是,这位葛王李素节是一个病人。不仅脚上有残疾,心智好像也有些低。
什么光着屁屁乱跑啦,见了小娘子就走不动道啦,参加宫中宴会时失禁啦,这位都干过。
天后因为关心他的健康成长,特意让太医令刘神威给李素节仔细检查过,李素节左腿确实短了一截,实实在在的不良于行。
至于心智,只要看看他的模样,就没有任何人说他是装疯卖傻了。
肥硕,极其的肥硕!
眼皮耷拉下来看不见眼珠子,下巴垂下来也看不到脖子,走两步路都气喘吁吁的,需要别人抬着。
就那一身肥膘,曾经有人恶意地猜想过,如果把这位王爷给点了天灯,说不定能够烧上一年!
但这些,只是别人的说法。
在李余原身的记忆里,四叔李素节是个很和蔼的胖子,虽然胖是胖了亿点点,但绝不是痴肥。因为和自己那死鬼老爹一样不受天后待见,同病相怜之下,似乎还曾对李余有过不少照拂?
只是,已经多年不见,李余实在记不清细节了。也许,福伯是记得的。
看福伯欲言又止,骆宾王急忙摇摇头,悄声对李余说道:“此人,不能救。”说着,还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姬无断。
李余笑道:“老姬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姬无断嘎嘎一笑:“就凭殿下您这一声‘自己人’,老奴就得提醒您一句,葛王,救不得。”
“救不得,为什么?”
“您忘了,他的生母是谁了吗?”
李素节的生母是谁,大名鼎鼎的萧淑妃啊,宫斗剧里面的标准女二。
这位女二号,不仅相貌出众,更是齐梁皇室后裔,出身于顶级门阀兰陵萧氏。更更让人敬佩的是,这位的身体也很好。
当时,王皇后多年都没有诞下龙子,而萧淑妃却是三年抱俩,五年生仨,给李治生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根据女主一定会取得最终胜利的原则,女二,特别是嚣张跋扈而又胸大无脑的女二,一定会死得很惨。
这位萧淑妃跟王皇后鹬蚌相争,最终让天后这个渔翁得了利,鹬蚌都成了天后走上人生巅峰的纪念品。
按理说,天后您都已经胜利了,就应该展现胜利者的风范,再对一个失败者的后人不依不饶的,实在是有点没品了。
骆宾王幽幽说道:“你见过对情敌大度的女人吗?”
“这……”李余知道挺难,但又不愿意就此放弃,“进去看看再说吧!”
却原来已经到了葛王府门口。
李余发誓,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把吃饭这种活动,吃出一股悲壮的感觉来。
偌大的一个长条形饭桌,大大小小几十盘菜,一个极度臃肿的人,端着一个比脑袋还大的海碗,共同组成了这一副画面。
那个臃肿到根本看不见眉眼的人,身手却还算灵活,抓住一只盘子,往海碗里一倒,再一仰脖子往嘴里一倒,就算是干掉了一盘。
同时,两只手又准确地抓住了另一盘,重复这个步骤。
如果不是肉里面有骨头需要吐出来,李余都怀疑,那家伙能一口气吃完。
趁着这位大胃王吐骨头的间隙,李余弱弱地问了声:“四叔?”
那只跟猪蹄一样的巨掌,似乎停顿了一下,就继续进行自己消灭美食的大业。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来俊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殿下,这可是天后指名要的人犯,您是不是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滚出去!”李余看着来俊臣,一字一顿,“天后有说过,不让孤说话吗?”
“没有没有。”来俊臣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您喜欢就好!但不知,殿下打算跟葛王说什么呢?”
“滚!”
轰走了绿头苍蝇来俊臣,李余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旋即又张开,对福伯说道:“给我拿壶酒来,要烈酒,我陪我四叔喝一杯。”
酒送来了,闲杂人等也都离开了,李素节的暴饮暴食也停下了。
不仅停下了,李素节还砰砰两拳,使劲打在自己的肚子上,随即就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呕吐。
李余不忍心看见李素节的惨状,走到窗边,等李素节洗漱。
“我好了。你可以转过身来了。”
李素节拿起酒壶,嘴对嘴咕噜咕噜漱了漱口,再一仰脖子,把嘴里残余的呕吐物混着酒水咽了下去,看得李余又是一阵反胃。
“小余儿,你终于长大了。”刚吐完的李素节很是萎靡,却又显得平和了许多,“好啊!好啊!”
“您这是……”
李余很是不解,胡吃海塞也没这么个塞法吧?
如果说美食是一种享受,哪怕是那些人有些病态的索求都可以理解,但李素节的模样,实在是没法看出来有什么享受的地方。
“别笑话四叔。”
李素节拿起餐巾擦擦嘴,费劲地想站起来,却没有实现,只得喘了几口气,放弃了自己徒劳的挣扎:“四叔没你那本事,就只好把自己当头猪给养起来,只希望别人不再注意我。
“你知道宫里的老鼠的滋味吗?我吃过。
“你知道猪油拌饭的滋味吗?我也吃过。而且那是我禁锢结束之后,最喜欢的食物。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不放过任何能见到的食物。我拼命地吃,争取把自己早一天吃成一头猪,一头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的蠢猪。自己把自己当猪养,你见过吗?哈哈哈哈……”
似乎这句话很好笑,好笑到李素节捂着肚子直叫唤,好笑到李素节的嘴里都喷出了鲜血。
“四叔,您……”李余冲过去,一把抱住李素节,“您这是怎么啦?快来人啊!”
李素节摆摆手,示意不要叫人:“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累,就不想再撑下去了。刚才,就在刚才,我混着烈酒喝了一包鹤顶红。你知道吗,鹤顶红掺酒就叫鸩酒,就是我母妃当年要毒害天后的毒药。只是这味道,真他娘的……不怎么样呀!”
李素节说着,又接连吐出好几口血,眼神似乎也有些黯淡了。
李余慌乱起来:“鹤顶红是含杂质的砒霜……用什么解毒来着……用粪水催吐……不行……有酒精的催化作用,已经进入了血管……放血?不行……”
李素节笑眯眯地看着李余团团打转,很是欣慰:“但是,今天来俊臣来了,我就知道猪,总是要被杀来吃肉的。但我没舍得立刻去死,因为我在等你。”
“别说了别说了,我现在就去找太医,给你祛毒。”
“不用了。”李素节摆摆手,“鸩酒,无药可解。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完。其实我一开始就在骗你,我以前非常恨你父亲。因为他出身低贱,居然还能在外面逍遥自在,而我却只能被幽闭在深宫。直到我出来后,却发现你父亲早已亡故。我之所以在等你,就是希望你能照顾我的儿女……”
鸩酒的毒性如此猛烈,以至于李余还没有来得及答应,李素节靠意志坚持的身体就再也坚持不住,重重地扑倒在那大大的饭桌上。
口中喷出的那道鲜血,如血色的桌布,覆盖了大半个桌面。
听见动静的来俊臣,第一个冲进来,试了一下李素节的鼻息,验了一下脉搏,确信李素节已经毒发身亡,才恶狠狠地说道:“呸!便宜他了!”
李余一把推开来俊臣,眼睛血红:“孤让你进来了吗?这是先皇的亲生儿子,也是你能羞辱的?”
“这都是天后的命令,微臣不敢不从,请殿下体谅。”来俊臣解释了一下,又开始发号施令,“来人啊!把罪臣李素节的家眷子女统统带上来,请殿下处置!”
“来俊臣,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很有用,我不敢杀你?”
“不敢不敢。”
来俊臣这话说的很含糊,也不知道是说自己不敢那么想,还是说李余真的不敢杀他,但李余情愿相信是后者。
于是,他抄起一个果盘,劈头盖脸地砸过去:“让你说我不敢,让你说我不敢!”
嘴上骂个不停,手上更是不停。
不一会儿,来俊臣就成了垃圾桶,还是个被玩坏的垃圾桶。只可惜,其他人进来的太快,否则李余不介意让来俊臣把那些盘子都吃下去!
骆宾王冲进来,死死地抱住李余:“殿下,不要冲动啊!逝者已矣,生者还需要您照顾啊!”
“行!我现在就去找天后求情!”李余一咬牙,“你们给我看好了王府,少了一根草我就把你们全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