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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煞七十二变》第六十五章 忍死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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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郊是个好去处,春日里绿水盈盈、繁花似锦,城里不知哪家高门望族也在这儿圈了地,依山傍水,起了别院,建了亭台阁楼,这下子更是成了游玩的佳地。

可,这是好些年前的光景了。

这世道一日比一日坏,天灾人祸过了几轮,人们就只得苟且的活着,哪儿还有游赏的气力,连那起朱楼的大族也几经波折、星流云散了。

于是乎,曾经的春光明媚化作了荒郊鬼林,那大宅子也与草木同朽了。

往日里,还有些无家可归的乞儿借着残砖破瓦遮风挡雨,可这几日,那些乞儿统统不见了踪影,都说是宅子里枉死的主人家从土里爬出来,给捉食去了。

荒芜里更添上了几分阴森,那北郊,那宅邸就更无人迹了。

可今日,这荒郊却有了来客。

薄暮。

故道上勾连成垫的野草包裹起骏马的四蹄,马上的骑士沉默着注视着眼前的“残骸”。这宅子大多已经倒塌,高高的围墙只剩下小腿高的基座。

前边越过塞满野草的院子,一座房子便塌伏在昏暗的光线里,好似将死的巨兽。门板缀在门框上,在风中微微晃动,如兽吻开合。

骑士策动缰绳,这骏马轻巧一跃,便跨过坍塌的围墙落入院中。

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野草,便只剩一棵老隗。骑士翻身下马系上缰绳,掀开斗篷后,露出一张虬髯的面孔,原是那燕姓的汉子。忽的,一片东西飘在他肩膀上,抚下来,是一根质地粗糙而坚硬的翅羽。

他抬眼看去,晦暗天光下,是一树红彤彤的眼珠子。原来树上黑压压一片的不是树叶,而是大群红眼的乌鸦。

这乌鸦见了人也不聒噪,反倒动也不动,只拿红彤彤的眼珠子盯下来。光是这么一只,便足以让人汗毛倒竖,而这里,鸦群占满了枝头。

可这燕姓汉子却没有丝毫的惊惧,反而他脸色凝重的神色还松动了一些。

他从鞍上取下一个木盒子,打开盒子上一个活动的小门,再敲了几下盒子。

“砰、砰、砰。”

随机,那盒子里居然也钻出这么一只鸟来,顶着一对红眼珠子的脑袋在小门边,左右四顾几下,便扑腾着融进了树上的鸦群中。

这鸟儿名字简单,就叫做红眼鸦,虽然看着不太吉利,但却是道法培养的异禽,有警戒、监视、传信种种妙处。

镇抚司的玄骑出公务时,也总爱带上这么一两只。

至于这镇抚司,自然是朝廷所立,下设二十六卫,号为“天子亲军”,分镇天下各路妖邪鬼魅僧道巫觋。又因为一身黑衣,在江湖里,好听点叫声“玄骑”,不好听就骂声“老鸹”。

但如今朝廷式微,大多数时间也不过是调解江湖与朝堂关系的面团衙门。

然而,如今这面团衙门却办下了一件大案,抓得一条“大鱼”,惹得四方风云际会。

这燕姓的汉子本是镇抚司龙骧卫所属,按照事先上头的布置,应在三日后与同僚一起接应押送“大鱼”的队伍。

但几天前,押送队伍却突然断了音信。按理说,这烽烟遍地的年头,音信隔绝也算常态,所以龙骧卫里仍旧依计划,按部就班执行。

这燕姓汉子却始终觉得心有不安,再加上兹事体大,干脆抛下正在集结的同僚,单枪匹马星夜来援,多亏那黄骠马很是有几分神异,否则就他这般昼夜不息地跑下来,早就跑死了。

可如今,到了地头,瞧见这满树的红眼珠子,想必是其他各卫驰援都已及时赶到。

“莫非……自己是杞人忧天?”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步走入门中。

“但愿如此吧。”

………………

屋子里黑得异常。

浓稠的黑暗仿若浆水,踏进房门便将人紧紧包裹,不见半点光明。

一股浓重而腻人的怪香充斥其中,让人毛骨悚然的恶意掩藏在森然的黑暗中。

燕姓的汉子皱了皱眉头,又向里走了几步,才抱拳宏声说道:

“龙骧卫燕行烈奉命来援。”

等了许久,黑暗深处才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原来是燕校尉当面,真是失礼了。”

说完,燕行烈眼前的黑暗向两侧退开,露出前面一团篝火,和旁边斗篷裹身得瘦小老者。

听着老者的口气,似乎认得燕行烈,但燕行烈却只觉得此人颇为面熟,想不起来具体信息。

老者笑道:“老朽是奉天卫副指挥使胡道功。”

这么一说,似乎有了些印象。

燕大胡子点点头,“见过大人。”

而后从怀中取出一道文书与铁牌,说道:“请验印符。”

任务交接,必验印符,这是司中规矩,老者自无不可,点头唤道:

“阿五。”

不一阵,旁边的黑暗便如雾气般一阵涌动,里面走出一个镇抚司装束,却用黑纱遮面的男子。他行走的姿态颇为怪异,步伐迈得极小,行走间膝盖也不见弯曲。

燕行烈视而不见,只将手里的物件递过去。

但这阿五伸手来接之时,燕行烈却是勃然变色,手腕一翻便捉住“阿五”的手臂。那阿五一声低吼,所做出的反应既不是挣脱退后,更没有动拳脚,反倒是伸头似要咬上来。

却在半途上被燕行烈抓住脖子,一把掼在地上,碰的一声闷响,迸起几块碎砖。

阿五犹自低声咆哮、挣扎不休,但似乎关节僵硬,不能如同常人一般弯曲,挣扎之时只能像条上岸的活鱼,奋力挺摆,然而动作之间,却也能震得身下砖石碎裂,可见力道着实不小。

燕行烈却是面不改色,一双手如钢浇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

然后,在几声让人牙酸的“咔嚓”中,将阿五的手臂折到背后,单手摁住,腾出手来,掀开面纱。

面纱下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只是脸色青灰,额头上贴着一张两指宽的短小黄符,一道狰狞刀伤斜着将他面孔劈开,翻卷的皮肉泛着黑黄的色泽,而仍在嘶吼的嘴里,两颗獠牙探出吻外。

“僵尸!”

果不其然!

早在踏进这房门之时,燕行烈皱眉的原因不是那浓腻的异香,而是香气之下掩藏的另一种气味,泛着腐烂的腥甜。

他早年在疆场效力,这种味道他再也熟悉不过。

而在这“阿五”走进时,那怪异的姿态,更是让他警醒万分。近年来,战乱绵延,南方之地又多泽沼毒瘴,最是容易出僵尸。他执行这司中公务,常在荒僻处行走,十之八九都能遇到些游尸走影,那阿五的行走姿态,分明是新成僵尸,关节骨肉尚未完全僵化之姿。

他立刻翻出一张黄符,口中急诵:

“急召六丁六甲兵,破邪去障,速放光明,去!”

语毕,一符掷出。

那黄符的尾部就燃起耀眼的光焰,掀起一阵大风,绕着燕行烈在室内飞速旋转,炽亮的光撕烂了重重黑障。

一时间,满室皆明。

………………

但见室内。

除了老者和阿五之外,还有十三个同样镇抚司装束,面带黑纱之“人”分列两边。它们不是被开膛破腹,便是缺胳膊少腿,一番打量下来,倒是燕行烈手下的老五品象最全。

而在这帮僵尸身后……燕行烈目眦尽裂,须发皆张。

但见房屋边沿,积尸满地。一个个镇抚司装束的尸体如同破烂一般堆积在房屋边角。

“延中丁得功、江陵徐建山、蜀中巴麻子……”

燕行烈一眼扫去,便在其中找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俱是各卫中有名堂的好手。

“好贼子!”

燕行烈握住腰间剑鞘,便要暴起杀人!

老者却笑道:“校尉且慢动手。”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老者也不搭腔,只是慢吞吞地解开了斗篷,露出枯瘦的身躯。

见此,燕行烈反倒是愣住了。

但见这老者的左腿齐膝截去,右手手腕处只有一节褐色的骨茬,躯干上更是遍布伤痕,最恐怖的伤势却是在左胸膛上,那里一处碗口大的孔洞,可以瞧见蠕动的血肉和断裂的肋骨,可其中最重要的心脏却是不翼而飞。

“这是……”

老者慢吞吞将手伸进篝火中,从中取出一个烧得焦烂的物件,塞进空荡荡的胸腔里。

随着这番动作,屋内腻人的香气立时消散许多。

老者这才反问一句:

“燕校尉可曾听说过忍死术?”

此时,燕行烈哪里还不明白,原来这押送的队伍,包括这位老者早已全军覆没。燕行烈长叹一口气,悲愤之余更是诧异,此番行动可是聚集了各卫的好手,怎么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光了?

他不禁问道:“老大人,何至于此?”

“呵,何至于此?”

老者自嘲地摇摇头,开始讲述此行的始末。

“这趟行动开始也算是顺利,咱们就料想那贼人再猖狂,各卫好手齐聚的情况下,也不敢撩咱镇抚司的虎须……”

“……可在几天前,咱们一帮老江湖却糟了贼人的道,十成的本事去了七成,连个消息也传不出去。一路且战且走,虽说打退了好几波追击,杀了不少贼子,自个儿却也损失惨重。”

讲到此,老者愣愣盯着烟火,神色中终究透出颓然与凄苦。

“老朽这几个可怜徒儿有孝心,即便身死也化作了僵尸,帮我这个没本事的师傅,再加上这忍死术,老朽才坚持到了最后。”

“若是燕校尉再晚来个一时半刻,老朽怕也是坚持不住了”

“不过……”

老者话锋一转。

“校尉也瞧见了,贼人凶猛,三州九卫的好手都尽数折在这里,连老朽也是命不久矣。”

“现如今,这屋里活着的镇抚司玄骑便只有你一个,但这接下来的差事可是要命得很。”

他转头注视着燕行烈,苍老的面孔在火光中,严肃而沉重。

“你接?还是不接?”

燕行烈从容笑道:

“赴国事,何须惜身?”

“好!好!好!”

老者放声大笑。

“燕校尉果然名不虚传,如此……”

话未讲完,忽然就听见庭院里,马儿长声嘶鸣,原本如同死物一般的红眼乌鸦们,也齐声聒噪起来。

燕行烈抢出门外。

只见到鸦群四散,翅羽漫天

老者的声音在屋内呵呵笑道:

“这帮贼子,追得可真紧!”

…………

黄昏。

“来了。”

“准备……啊!”

头领前半截话尚在耳边,就化作一声惨叫。

黑气裹身的敌“人”们,轻而易举击破了前阵,呼啸而来。

年轻的叛军小卒在极度的恐惧中,向逼近的敌人刺出一枪,明明正中胸口,却仿若刺入一团烟气。然而,对方挥出的一刀,却直接割掉了他的头颅。

而在战场的另一边,高据马上的官军大将,冷眼看着叛贼的最后一丝力量,也被法术役使的鬼兵扑灭。

这座被重兵守护的雄城,终于被他以毫发无伤的方式“收复”了。

“将军。”

年轻的副将喉头滚动,眼中透着渴望,正如其他沉默着的其他将士一样。

戎马一生,他自然知道士卒所期待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在万众瞩目中。

将军传令道:

“屠城!”

………………

是夜。

荒山深林,月满中天。

李长安盘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高举酒盏,承接月华。

待到月光尽作了美酒。道士收回酒盏,却皱起了眉头。

原本清澈的月酒中,却突兀地染上一丝殷红。

尝试着吮了一口,满嘴的铁腥。

“浊了。”

道士摇摇头,毫不顾惜便将盏中酒泼洒出去,尚在半空,七分便化作月华,剩下三分落在草叶间,夜风一撩,也散作点点荧光了。

他摇摇头,抬头望去。

在东方绵延的天际处,红光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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