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赶到第三个工地时下午四点刚过。

我们似乎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一头写着荒凉，一头刻着繁盛。

没错，我们此刻就站在西京城最奢华的小岛-长安郡里，依湖心岛而建，全城屈指可数的几栋私人别墅。

岛上植被繁茂，园林景观别具匠心，南湖将其环绕，终南山脉清晰可见。

饶是小程呆过无数的装饰公司，也未曾见过坐着游艇来测量房子的。

被保安领下船后，他仍满脸惊叹：“许姐，你说这房子得值多少钱啊？”

我想了想，打趣他：“估计你奋斗上十辈子，能买得起，它的一个卫生间！”

小程乍舌。

“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冬天阴冷潮湿，夏天蚊虫叮咬。周围没有一丝烟火气，你想拥有尊贵无上，就得承受孤独寂寞。”

小程心理有了平衡：“这么说来，还是我租的那几十个小平方里住的自在，每天六点不到准时被楼下大爷的秦腔叫醒，晚上回去满楼的饭菜飘香。这普通人也有普通人接地气的生活。”

一旁的保安被我俩的对话吸引：凑过来压低声音：“那照你们这么说，有钱人那不是傻吗？”

“可不是嘛！人傻钱多。”

说完，三个人相视而笑。

但当我真正看到房子的那一刻，我是无论如何再也乐不起来。

我面前若大的绿茵草坪中间，一座宛如童话般四层白色玻璃房。院子东边，一大片向日葵花海面朝太阳，生机勃勃。

是谁那青涩的声音冲破时间的界限在我耳边萦萦絮絮：

“顾其琛，我以后的房子一定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西安周边没有大海！”

“那我就依湖而居。”

“冬天阴冷潮湿，夏天蚊虫叮咬。”

“我要有一个大大的花园，种满一院子的向日葵，每天就看着它们追逐着太阳！”

“蜜蜂也会追着你满院尖叫。”

“我还想要一个玻璃顶的画室，以后每当画画累了，我就就地躺下数星星。”

“城市里看不到星空！”

“我不管，我就要这些。”

“好！都依你，但你也得答应我一辈子都呆在我身边。”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两小无嫌猜的青葱年华，以为一辈子就像誓言那般坚不可摧。

原来所谓的一辈子，隔着世俗，隔着山海，世俗不可破，山海不可越。

我们最终并没有等到人傻钱多的房子主人。

保安通过电话后，只说业主繁忙抽不开身，他用身上的备用钥匙领着我和小程进到房子里面实际测量。

越靠近，我的心里就越忐忑。

然而，当我将四层楼的角角落落全都走过一遍时，我所有的猜想都得到了证实。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捏住，酸涩的，喘不过气。

明明他们手中就有房主的电话，我不敢问，不敢打。

就像拨开层层迷雾即将知道真相却又害怕知道而生生止步。

满腹心事的和小程记录完所有的数据，依然由那名保安开着游艇将我们送回岸上。

回到公司已过了七点，蒋瑶竟然还在。

她看我回来，没有任何寒暄，直接问：“湖心岛的房子看过了吗？”

“看过了！”我回答。

“怎么样？”

她状似随口一问，我却觉得别有用意。

“很漂亮！”

“听说是房子主人自己设计建造的。”

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被这么一句话牵动起来。

“数据整合后发一份到我的邮箱，以你自己的想法，先出套设计方案出来。如果业主能看上，会有七位数的设计费。这是所有的要求。”蒋瑶出人意料的和颜悦色。或许是因为这笔令人心动的收入。

我接过她递的资料，竟洋洋洒洒五六张的A4纸。

上面最为显目的是：所有的装修用材必需是世界顶级品牌；四楼的玻璃天窗一定得注意保温隔热；整体主基调为白色，部分采用湖水蓝；画室、图书室、茶室、均以原木为结构；尤其是画室和婴儿房更是细节到变态

尽管我用了十二分的热情，熬了三个通宵，设计出来的东西并未得到客户认可。

我还看过蒋瑶及其他同事的作品，虽然老套，但更为细致。依然未被客户青睐。

最终，我们失去了这笔业务。

我在想，如果是顾其琛，他有自己的设计团队，怎么会劳师动众的寻求外人？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罢了。

那样美丽的一座房子，对生活细节精致到近乎苛责的地步，它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