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根据李十三的交待,他们是因为皇上驻跸于此,所以假传奴婢之命,想以供应御驾所需为由在附近勒索一笔财物。”
陈矩小心翼翼地道:“只是此人乃是三国舅的家奴出身,当年有跟随三国舅入宫的功劳,所以奴婢念其旧功,从轻发落,只罚了他三月俸……皇上您看?”
那李十三居然是李文进的人,这个消息不仅让高务实有些蛋疼,连朱翊钧也是有气没地方发。
朱翊钧现在并没有亲政,很多时候都是充当一个橡皮图章在用,外廷政务基本一决于内阁,这不必说了。内廷之事也是两宫皇太后说了算,尤其是生母李太后,在皇帝面前保持着足够的母后威严。
李太后对于李文进这个狠起来能把自己一刀切了,然后自愿入宫照顾她生产和哺育的幼弟,一贯都有着浓浓的亏欠感,而朱翊钧因为受母后的影响,也觉得这位三舅对他能够平安长大继承皇位有大功。
所以这件事既然牵连到了李文进,那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可以往下追究,但绝不能往上追究,否则李太后虽然平时不管事,可大明讲究孝道,她真要是发起飙来,朱翊钧哪有胆子硬抗?
可是问题在于朱翊钧刚刚被这三人挑起了怒火,如果碍于母后的威严,只处罚一个不疼不疼的罚俸三月,他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不禁犹豫了起来。
高务实身为朱翊钧十年的伴读,一眼就看出来他的尴尬处境,心头暗笑的同时,也不得不站出来给皇帝想办法,尽量给他争取面子里子两不误。
“皇上,臣觉得李十三虽然有错,但毕竟大错尚未铸成,没有实际酿成严重后果,陈御马给他罚俸三月的处置,还是合适的。”高修撰一副公平公正的嘴脸,大言不惭地开始胡说八道了。
朱翊钧只当他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当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沉沉地“嗯”了一声,但是不予置评。
谁知道高务实又继续道:“不过,那两个庄头——尤其是那个张庄头,当着圣驾的面,鞭打皇庄佃户不说,还敲诈勒索,意欲辱人妻女,甚至还口出狂言,自诩王法!”
高修撰义正言辞,宛如真理正义的化身,义愤填膺地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之不国。如果这些假仗皇权之人,一个个都寡廉鲜耻,贪污无度,胡作非为,国家还没办法治他们,那么天下一定大乱,老百姓一定会骂人!过去如此,现在同样如此。”
然后他又换上一副沉痛万分的表情,叹了口气,道:“皇上,虽然这两人是皇庄的管事,按例只要没有杀人放火,官府管不着他们,可是他们所作的每一件坏事,最终都会被人记到皇上头上,他们造下了孽,损害的却是皇上的圣名!
所以臣请皇上,对这两名庄头彻底调查,一定要查明他们之前的所有罪恶,然后当着皇庄佃户们的面,公开惩处!惟其如此,才能彰显皇上的法度庄严,和对佃户们的深切关怀。”
朱翊钧目光大亮,龙颜大悦,心说吹牛还是你在行啊!明明就是避重就轻,偏偏找出来的理由居然这么冠冕堂皇,说得连朕都差点信了!
朱翊钧很想畅快地大笑三声,不过总算还是久经高务实的熏陶发挥了作用,当下紧绷着脸,严肃万分地指示道:“不错,高爱卿说得极有道理!”
然后转头对陈矩道:“陈矩,听到没有,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这件事就按照高爱卿刚才说的办,一定要严惩这两个寡廉鲜耻、枉顾君恩之徒,还皇庄佃户一个朗朗乾坤!这件事,朕就不让东厂插手了,就交给你御马监自查自纠,若是再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陈矩心说:还是高侍读高明啊,不重责李十三,李文进的面子就能保全,而拿这个作死的庄头开刀,又让皇庄佃户感受到了皇上的关怀,真是他娘的绝了!我为啥刚才一听见涉及到李文进就光顾着把目光聚集在李文进头上了呢?
想归想,陈矩表态可不慢,演技也不差,脸色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奴婢谢皇上信任,此事奴婢一定办得妥妥当当,一定把皇上对佃户的关怀遍洒皇庄,让他们祖祖辈辈都感念皇上的深恩厚德!”
朱翊钧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想说可以回去了,忽然想了想,又道:“刚才那被鞭打的翁婿二人,要给他们一些汤药钱,再以朕……算了,以高爱卿的名义给他们十两银子,就当是恭喜新婚了。”
陈矩忙道:“皇上仁恩浩荡,奴婢马上就办。”然后一转头,朝董少监问道:“董毅,带银子了吗?”
董少监刚才生怕这事儿会牵连到他,现在居然被轻松化解,已经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哪里会在乎区区十两银子——他可是管着京北上百万亩皇庄的少监,能缺这点边角料一般的小钱?
当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也不管那锭银子肯定不止十两,连推带送递到陈矩手里,还不忘解释一下银子的来历,道:“正巧上个月发俸的钱小的还带着。”
陈矩懒得计较他那点小心思,“嗯”了一声,转头就朝那对即将成为翁婿的陈大和贺老二走去。
高务实看了一眼,见陈矩过去跟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那对翁婿就朝着自己老远下跪作谢,不禁笑了一笑,转头对朱翊钧道:“皇上,您看,这些百姓多么淳朴,谁对他们坏,他们就恨谁;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感激谁。”
朱翊钧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道:“可惜,咱们碰到一次,可以救得他们一次,又有多少人受了欺负,却是咱们救不到的呢?”
高务实稍稍有些意外,心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一激动就打算先把皇庄废了吧?这可就有点超纲了,咱们还是先搞定勋贵隐田,皇庄的事情留待解决宗室隐田的时候再作为一个杀手锏来用才好。
但朱翊钧却没打算继续深谈,叹了口气,道:“走吧,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