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学堂上,黄湜已然怒不可止,怒目相视,拍案惊奇,怒视说出先前那句话的朱允熥。
只见黄湜怒声呵斥:“此乃皇城大内,东宫学堂。便不说尔为大明郡王,在此处也是老夫的学生。岂容尔如此胡言乱语,构陷老夫,诬蔑臣下!”
这一刻容不得黄湜不激动。
朱允熥那番话,可谓是诛心之言论了。
真真切切的杀人诛心。
朱允熥此时目光一沉,脸色瞬间阴森了起来。
他看着学堂上激愤不已的黄湜黄子澄,淡淡说道:“先生也知吾乃大明郡王?也知此处几人,皆为大明宗室?”
“先生不过我大明臣子,东宫教习,便言辞振振于君王之道,诡论君王德行,若不是在场众人知晓,外人大抵会觉着,先生才是我大明朝的皇帝了!”
黄湜表情一愣,张张嘴,方才反应过来,即便他在此地乃是教书的先生,但他眼前的学生都是大明宗室子,皆是洪武皇帝的血脉子孙。
然而,他仍是愤愤一挥衣袖,冷哼一声:“老夫遵旨入宫教习,注释圣贤文章,教化宗室继承。尔不分青红皂白,诬蔑老夫清清名誉,暗指老夫有僭越之嫌。若尔说不出个道道来,老夫便是冒着被扒了这身朝服,也要去陛下和太子面前,弹劾尔今日诽谤诬蔑之言论!”
朱允熥哼哼一声,他既然敢说出那样的话,便是早有准备,胸中自有腹稿。
而对于黄湜黄子澄此人,他本就没有好印象,更遑论还要顾忌对方的感受如何。
恰是这时。
东宫学堂外不远处,一行人漫步而来。
为首之人,身着粗麻,足蹬布靴,脸颊稍圆,虽有些老态,但却不显沧桑,颇为精神。
在他的身边,另有两人。
其中之一,便是昨日刚刚奉诏从北平赶回应天城的燕王朱棣。
而在朱棣身前半步,则是以为腿脚稍有些颠簸,然姿态却暗有威严的中年男子。
三人已经进了学堂的院子,朱棣最先开口:“倒是让人想不到,允熥那孩子昨日方才落水遇险,今日便不忘仍来学堂,倒是个好孩子。父皇和大哥教训有加,我大明宗室子孙纯孝纯善,当为可喜之事啊!”
很是难得的,早些年惯会打打杀杀的燕王朱棣,这时候还能如此说话。
倒是他前头的两人。
身着粗麻的老者,便是如今的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在其身后的腿脚颠簸男子,便是大明朝无可争议的皇太子朱标。
朱元璋走在前头,哼哼了两声,未曾开口。
倒是朱标慢了一步,看向自小长在自己身边的老四,笑了笑:“你如今倒是也会说话了,允熥那孩子啊……昨日里忙着议年下孤巡视关中及你北征的事情,耽搁了过去看他。孤倒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不在寝宫歇息,反倒是来了学堂。”
朱棣乐呵呵的笑着,低眼瞧了下太子大哥朱标。
心中却是有些疑惑,大哥这些年向来贤明,难道就看不见自己东宫里的事情?
心下存疑。
三人已经到了学堂外面。
这时,便听到学堂里传来了朱允熥的声音。
朱允熥有条有理,沉声道:“先生先前言及孔圣人、唐孟郊、宋欧阳之言论,学生不敢反驳,此乃千古圣贤之言,天下学子当铭记于心,付诸实际。”
“然!先生却借古之先贤言论,曰我大明宗室当读圣贤文章,文持社稷,养浩然仁义气,泽被黎民,居中宫,择贤能。”
“学生对此,颇有些异议,不敢苟同!”
“更甚,学生虽不才,却觉先生此举,当是在挑动我大明朝堂文武割裂。”
黄湜见朱允熥如此说,脸色不由阴沉下来,眉目夹杂愤怒。
他读书数十年,为官多年,又何时被这般小儿指摘过。
但他仍是强硬开口:“尔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老夫目下便去宫中,面呈陛下与太子知晓!”
朝廷养天下士子多年,文以取仕,这是国策,黄湜自觉朱允熥说不出个道理来。
若他当真说出,天下读书人无用的话来,自己便能直接了了对方往后的可能!
屋外。
不论是朱元璋还是朱标,听着里头朱允熥的话,都微微有些错愕。
这是自己那个秉性懦弱的孙子?
这是自己那个性格内敛的儿子?
倒是朱棣,站在二人身后,嘴角微微一笑。
想来这些年里,不论是父亲还是大哥,都对此时屋子里的那个侄儿,看走了眼呀。
朱棣低声道:“允熥这孩子当真难能可贵啊,学堂之上,也敢与先生辩论,勇气可嘉!”
朱标当即冷喝一声:“黄口小儿,也敢与先生争论,当真不知先贤文章之大义,妄自菲薄,该是敲打一番。”
朱元璋这时却是回头,瞪了太子一眼,又淡淡的扫了朱棣一眼:“你两都知道允熥那孩子后头要说甚了?便这般肯定?且小些声,朕也要听听,这位孙儿到底能说出个什么来!”
朱元璋此刻倒是有些期待,朱允熥对黄子澄的言论有何反驳之言。
而实际上,他是对朱允熥的那句挑动朝堂文武之争,起了兴致,或者说是忌惮!
这时。
学堂里,朱允熥已然继续开口:“先生言我等乃为宗室,更是大明宗室继承,却又说我等应当读圣贤文章,文持社稷。敢问先生,此番言论,置兵家于何地,置数十年如一日,戍守边疆,护我大明社稷安危的百万将士于何地!”
好!
站在屋外的朱棣,若非有朱元璋和朱标在场,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为朱允熥的这番话喝彩叫好了。
朱标刚要点头赞许,却是猛的止住,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前面仔细回味斟酌朱允熥这番话的朱元璋。
见老爷子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但在朱标心里,却是给朱允熥记下了这笔账。
竖子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而在学堂里。
黄子澄已经彻底的怒了,他猛的一拍桌子,正欲说话。
一直坐看朱允熥和先生对论的朱允炆,却是站了起来,面目直指朱允熥。
“允熥,先生教的乃是人生道理,先贤至理名言,乃是为了我等品行德养。再者,治国之道,当以朝堂衮衮诸公为要,为天子牧民,为社稷计。”
“边塞诸将士,乃军户将门。守边戍疆,乃是他们的权责所在,不出错便是好的了。遑论,将他们与朝堂诸公相比,与天下读书士子相比?”
“你如今尚且年幼,未及及冠,当多思多想,少些执念争论。”
这笔崽种是脑子坏了?
朱允熥斜眼扫向朱允炆,觉得这厮后来能干出那么多的荒唐事,也确实是有由来的。
而在这时。
上方的黄子澄眼看朱允炆这般为自己说话,当真是满心欢喜,只觉得这个学生当真是教的不差。
他亦是开口道:“允炆所言不差。我大明户籍严苛,为的便是人人各司其职。边塞将士,天生职责,戍守边疆,为国征战。当受朝堂节制,而朝堂职权,源自朝堂诸公。若不以文持社稷,允熥郡王,难道是希望那些边塞武夫秉持朝政,重现前唐藩镇之祸?”
屋外,朱棣瞬间目光一沉,眼神冷冽,再难自控:“黄子澄此人居心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