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外城小院中的氛围不同,处在京城最中心的皇宫之中,此刻却是一片狼籍。
太后王氏听了陆其重的奏报,整个人便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天色未明她便急急的使了人往金台坊去,将还未起身的沈慎召入了宫中。
沈慎对于京城外的局势倒是没有半点的意外,他仍旧是那一派淡然的模样,似是城外几十里处的不是勤王的叛军,而只是普通的边关守军罢了。
王氏见到沈慎的时候,便看到他穿着那一身绯红色的官服,胸口的仙鹤纹在摇曳的烛火照射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不知道为何,看到这般淡定自若的沈慎,王氏心中那份恐慌也随之安稳了几分。
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袖口,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妥之后,这才轻轻的咳了一声,缓步进了暖阁。
这处暖阁是养心殿一处偏殿,因着小皇帝年幼,王氏便在此处辟了一间小小的书房,平日里在此歇息,或者召见内臣。
王氏扶着女官的手,缓步进了暖阁,便见到沈慎抬眸望向这边。可他也仅仅是抬眸而已,却是没有半分要起身行礼的意思。
王氏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她越过沈慎在上位坐定,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这个时辰就将沈首辅请来,哀家也知道不合规矩,不过事出有因,还请沈首辅见谅。”
沈慎唇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娘娘言重,为娘娘分忧是微臣的本分。”
话虽是这般说着,可是沈慎这话说完之后便又闭了嘴,丝毫没有要询问的意思。王氏干巴巴的坐在榻上等了良久,见沈慎迟迟不肯开口,终于沉了脸,低声说道:“哀家觉得沈首辅最近心情很是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沈慎闻言再次轻笑了一声:“哪里有什么喜事,不过是微臣家宅安宁,没有什么烦心事罢了。”
王氏听沈慎这般说话,心中的火气终是压抑不住,她抬手猛地一拍身侧的榻几,砰地一声,声音虽是不大,可是殿内伺候的人却是瞬间便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大胆!”王氏的声音尖细,听起来颇为刺耳,可坐在太师椅中的沈慎却是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王氏见状便更是恼火,她随手抓了榻几上的茶盏便径直往沈慎的位置砸了过去。那茶盏碰的一声摔在了沈慎脚边的青石地砖上,瞬间便四分五裂,茶水更是四处飞溅,沈慎的袍角上也没有幸免,蹭上了点点的茶渍。
可即使是这样,沈慎神色依旧没有半分改变,他只淡淡的抬眸望向王氏,虽是没有说话,可是那眼神却是叫盛怒中的王氏微微一缩。
可是这殿中仍旧跪着满地的宫婢内侍,王氏即使心中升起了几分懊悔却也不得不继续强撑。
她仍旧端坐在榻上,身形依旧端庄,广袖下的手指却是微微颤抖着:“沈首辅这话是什么意思,笑话哀家家宅不宁么?”
“太后娘娘多心了,微臣并没有此意。”沈慎话虽说的客气,可是语气中却是带着寒意,“娘娘与陛下母慈子孝,又哪里来的家宅不宁。”
王氏被沈慎这话一堵,心头那点火气再次涌了上来。她站起身来,满面怒色的径直望向沈慎,正欲开口,却听到门外传来小内侍略有些惊慌的声音响起:“陆大人,娘娘正与沈大人商议要事,您不能进去……哎呦。”
随着那小内侍一声痛呼,陆其重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王氏见到陆其重,面上的厉色这才收敛了几分。她缓缓坐下身,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秀发,这才沉着脸低声斥道:“陆指挥使这是做什么,竟是也不拿哀家的话当回事了么?”
陆其重进了暖阁,却是没有理会王氏的话,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这才环视了一眼满地趴伏着的宫人,沉声吩咐道:“都退下去罢。”
那满地的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宫人们,此刻如同得了赦令一般,连忙叩首应诺,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待到殿门合拢,陆其重这才扭头望向沈慎,拱手行礼道:“微臣见过沈首辅。”
沈慎眉眼微垂,只淡淡的回了一句:“陆指挥使有礼。”
陆其重对于沈慎的性子也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人城府最是深沉,哪怕是泰山崩于前,恐怕也是这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所以陆其重不管沈慎是否愿意理会自己,便径自在他身侧的太师椅中坐了,开口说道:“沈首辅怕是也已经知晓了,燕王与威远伯韦成邦勾结,那十万大军此刻已经到了宣府,怕是再有个十天半月便就要兵临京城门外了。”
沈慎侧眸望向陆其重:“沈某乃是一介文官,这迎战守城的事情,沈某可是半点也不懂的。”
面对这样的沈慎,陆其重觉得无比的头疼,他微微皱了皱眉,态度也不再如同方才那般客气:“这上战场守城自然是由陆某这个粗人来的,可是沈大人,”陆其重声音微扬,“陆某能力实在是有限,若是到时候这城门守不住,陆某这一条贱命算不得什么,可是沈大人屋里的人可是金贵的很啊。”
陆其重说完之后,便闭了嘴。可是他的眼睛却是直直地盯着沈慎,生怕错过沈慎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然而沈慎却也只是温和的轻笑了一声,似是喃喃自语一般的低声回道:“沈某屋里的人自是最金贵的,不过,沈某已然将她送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就不劳陆大人挂念了。”
竟然送走了!陆其重心中暗暗一惊。
陆其重如今的地位,查到沈慎将秦媛藏在了后宅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他才会特意向沈慎提起屋里人。
他原本以为,因着沈慎对于秦媛的执念,好容易将人找了回来,必然不会轻易放手,他也正想以此为要挟,想要沈慎一同守住城门。
可是他却完完没有想到,沈慎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将人送走了。
这并不合情理,秦媛乃是卫雍的未婚妻室,即使京城城破,秦媛也不会受到半点伤害才是,可是沈慎为何在这个时候将人送走?
或许是陆其重眼神中的疑惑太过明显,沈慎轻叹了一声,终于开口说道:“罢了,沈某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守个城门也没什么挂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