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的压抑，唐尧感受不到，或者说大多数人都感受不到。但他也大体知道是为什么。来到这座城市几天的时间，对一些事情自然有所了解。

因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经历过的一场关于生活节奏垮塌的事件，下岗潮。那是一个从繁荣到衰弱，从积极到颓靡的时段，给老一代人留下了深刻的痛苦，也给新一代人的记忆中，篆刻下了磨灭不去的阴影。

80年代出生的人亲身经历了这种从繁荣转向衰弱的历程，他们所受的教育是单纯的理想和浪漫主义，而满眼所见的，全都是金钱至上和欲望崇拜。——生于理想，死于欲望。是这一代人最真实的写照。

很多人们骤然从一个已经习惯的生活中，被强行地拉扯出来。那就是生活的崩塌，也是世界观，价值观的崩塌。人开始变得麻木，变得颓废，变得漫无目的，开始经历起一段痛苦的生活。现在一切都光明起来了，但是那种暗无天日的压抑感，却是在经历过的人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再说现在社会普遍的压抑，这是来自于快节奏生活的影响。人们所追求的物质生活，逼迫着每一个人不断的前行，不断的忍让，也不断地被磨灭了燃烧的一颗心脏。就像唐尧所唱的，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现实终究压垮了大部分人本真的那份活泼。

各自有着追求。可那样的追求不过是社会普遍的已经偏离了的所谓价值观罢了。被无形的枷锁捆着，谁都没有勇气去打破，去逃离，去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但是也所幸，现在小酒馆里这些人，都算是活的洒脱，活的自在的。

能有勇气往心之所向而去的人终究太少了。

唐尧喝了口酒，对面的路平又开始弹唱起来。女生们分了小团体在悄悄聊天，姜文竹这个圈子之外的人也很容易被她们接纳。聊的除了些明星八卦之外，就是女生共同的一些话题。

小兵那一把吉他，又到了唐尧的手里。路平唱完之后，他便随意地拨弄着。弹奏出来轻快的调子，似乎有一个个音符在空中飘动。清脆而愉快。

唐尧弹着弹着，轻快的调子逐渐变化，变成了三个和弦的不断重复，单调中又好像在流露出什么复杂的情绪。大家目光看过来，唐尧手上停下，尽管被这么多人打量着，他当然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这个调子有点意思。”小兵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不断的重复再重复，听起来平平淡淡，但多听几遍，还真有种压抑的意象。”

他对唐尧笑道，“这是有灵感了吗？哈哈，可听说你这个神速啊，咱们要不要即兴来上一首给大家见识一下。”

“对啊，即兴一首吧！”路平对此很感兴趣。也跟着起哄似地笑道，“在这里就要放的开，咱们随心所欲一点儿。”

“即兴没有。”唐尧笑道，“不过是多少也对这座城市有点儿了解，虽然不曾体会你们所说的压抑感，但也能够对此有些想象。确实在这里不用太拘束，那我就唱一首歌吧。”

“似乎有挺多人期待这首歌，但其实我觉得这可能不是大家想要的风格。”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唐尧笑着一边儿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吉他简单的三个和弦声开始重复起来，小酒馆里安静得出奇，只剩下这样的吉他声音在里面回荡着。

每个人脸上都有期待和笑容，因为哪怕在这个不讲究所谓咖位的小圈子里，依然有着对有实力的歌手的尊重。唐尧是这里最被认可的人，他之前的歌曲无人不会，现在的又一首歌曲，自然是牵动人心。

片刻后，所有人的笑容消失了。因为唐尧已经开始唱了起来。

“傍晚六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只是一开口，就令人心神一震。唐尧的声音低沉，慵懒又颓废，好像一个对生活失去了意志的人。而歌词更是令人顿起联想，多年前的制药厂是下岗潮中的一个行业典型，这种关于过去故事的画面，油然而生。在家忙碌的妻子，自己疲惫而归的丈夫。多年一成不变的生活，突然崩塌巨变……

麻木、呆滞，到绝望、痛苦。

“用一张假钞买一把假枪

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

夜幕覆盖华北平原忧伤浸透她的脸……”

用假钞去买假枪，这只是在脑海里的幻想罢了。没有钱，也没有买枪的勇气。拿什么再去保卫她的生活，之前的美好都已经戛然而止了。对生活只能是无能为力地看着，那高楼大厦分崩离析，成了一堆废墟，也掀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夜里的争吵，总是泪流满面而收场。

“河北师大附中乒乓少年背向我

沉默的注视无法离开的教室

生活在经验里直到大厦崩塌

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中奔跑……”

声音骤然变得高亢起来，像是一种有力的武器，刺破了够够的云层。要让阳光落下来。而歌词里，好像一个老师的视角，或者说体制内的人的视角。在创造着新鲜的事物，却也把自己落在小小的屋子里。想要挣脱。一万匹马，表达的是一种复杂的心情，感慨，热血沸腾，或者波涛汹涌，千言万语化作一万匹野兽，横冲直撞。

伴随着吉他弹奏的急切与猛烈，唐尧抬起头来，像是在嘶吼呐喊一样地唱着，好像给人的心里重重一锤。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

一万匹脱缰的马在他脑海中奔跑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音乐的魅力在于它可以通过简短的几分钟，使人产生共鸣，感慨万千。理想破灭、身负重压。歌曲前半段对于没落生活的描述使人产生了共鸣，唤起了一种不服输，誓要与命运反抗的精神。

后半段激昂的音乐点燃了他们沉寂许久的对于生活和命运的激情，压力、愤怒、委屈等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为质问和嘶吼，被极具震撼力的歌声，以及猛烈的吉他撕碎，扔到了空中，随风消散。

没有人，可以被命运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