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宛的最后那几句话说的轻松诙谐,所以在场的这些人都未放在心上,除了她自己。
祝潭看着慢慢没入夜色里的两道身影,没来由的感叹道:“其实是个不错的后生。”
听到他的话后,韩仲景也笑道:“要是臭小子有本事能把这丫头给拐骗回来,哈哈哈,那就有意思咯!”
祝潭闻言,神情一转,也嘿嘿笑道:“那到时候,伏老怪的剑还砍不砍?她这宝贝徒弟的剑道天赋可不比小况儿差。”
韩仲景笑道:“我觉得有两种砍法?”
祝潭一时间来了兴趣所以反问道:“哦?怎么个两种砍法,难道横竖都是死?”
韩仲景道:“要么是这臭小子被砍死,要么是他听到了自己被砍死的消息。”
祝潭自是知道韩仲景话里的意思,嘿嘿一笑。对于那位伏念之,他虽与之打过的交道不多,但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可不少。伏念之不仅是监天司五位红衣大天司中最厉害的一个,而且还是个极其护犊子的人。
所以,若是事情的走向真的如他们所想这般,那一切会有趣很多很多。
一旁站着的沈况,听着他们恍若无人的调笑他,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所以只好就此放任不管。他本想转身回屋,却听到韩仲景笑着开口道:“呦,臭小子在这儿呢?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韩师叔,我和她一起出来的!”沈况翻了白眼,没好气道。对于韩师叔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玩笑话,他摇头苦笑。
听沈况说完,祝潭也跟着笑道:“进去吧,你韩师叔这是饿昏头了,咱不管他。”
夜色下,随着这一场无头却有尾的对话结束,天际下的蝉鸣犬吠声渐渐恢复如初,月色下的大地也变得没那么寂寥了。
沈况,韩仲景和祝潭三人没有再站在屋檐下注视宋宛和严道济离开的背影。
三人转身回屋,沈况在前,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韩仲景转身后,收起了原本打趣沈况的笑容,他拍了拍腰间的酒壶,摩挲了良久。祝潭则轻轻的叹了一声,虽然送走了来者不善的两人,但他并没有就此松一口气,反而愈发担忧。
三人思绪,各自不一。
但三人相同得地方在于他们的目光都放在了以后,所考虑的也都是后来之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桃树的枝干虽然粗壮,但密密麻麻的雨滴总能从枝叶间的空隙处落下。也因此,树下躲雨人的衣衫依旧会湿上几片,从来如此。
三人回到屋子后,各自坐下。沈况给两人倒酒,这一次并没有再给他自己倒。
祝潭碗中酒见底了好几回,几度欲言又止,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眼前的这个孩子他是看着长大的,他想保护好他,但这一次有力却无处使。
韩仲景看着祝潭略微焦躁的模样,没好气道:“要说就说,婆婆妈妈的干啥?臭小子虽然不招我待见,但在气度上还是有他师傅几分风范在的。怕什么,怕死?臭小子,你怕吗?”
本还在看着祝潭的韩仲景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骤然间看向沈况,沈况闻声回应,点了点头。不过那个转折还是有的。
“我当然怕死,刚才我和宋宛坐在这里说话的时候还在说,活着很重要呢!不过,我虽然怕死但绝不窝囊。我年纪不大,涉世也深,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清楚我将要面对什么。祝大叔,其实我不怕。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剑,如果我手中的剑连我自己都保护不了,那我学它还有什么用呢?”
听沈况说的越多,韩仲景和祝潭脸上欣慰的笑容便就会多出几分。从前的那个少年人终究是长大了,虽然书上的道理学的不多,但少年人手中的剑握的很紧,恰到好处。
祝潭看着沈况,缓缓道:“孩子,监天司的人会知道,很快其他势力的人也会知道。这一次我和你韩师叔虽然不明白监天司为什么会选择放过你这一回,但小况儿你所要面对的困难还有很多,而且那时候我和你韩师叔都不能再全程护着你了。监天司,或者说今晚那位小天司的到来只是他们的第一步。监天司放你这一回,但不代表其他那些势力也会。尤其是地网以及当年很有可能参与其中的那些势力,他们不会放过这一次的机会。”
说到这里,祝潭紧握双拳,身体有些颤抖。
韩仲景看着他的模样,而后又看向沈况,终是也叹了一口气道:“最近几日准备离开梅雾城吧!那些老家伙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其他势力,我和你祝大叔可以帮你挡着,但也只能约法三章,不让他们出手。宗师境的这些老怪物不出手,那些归元境的就得靠你自己了。”
沈况知道祝大叔和韩师叔有他们自己的苦衷,而且能为他做到这一步也不知是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沈况看着两人没来由的鼻头一酸,眼眶微红。
“韩师叔,我都知道的。那些阿猫阿狗的货色有胆子就让他们放马来,我能赢黑剑侍,他们就也能杀。”
这个祝潭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此时在他眼里,既有几分他父亲年轻时的模样,也有几分他师傅的样风采。
“注意安全。”千言万语藏心间,留下的就只有这么一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祝潭觉得他心里似乎没了原本的那些害怕,眼前的这个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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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着和祝大叔较量酒量的韩师叔最后将沈况撵走了,他觉得沈况在那里会影响他的发挥。
深夜的红泥巷,除了祝大叔的铺子里还有亮着烛火外,就只有天上的那轮月亮还在散发着幽幽的光亮了。
沈况其实和宋宛一样,一开始往祝大叔铺子里去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迎接他的是什么。直到这时候出来,他已是明白了一切,他的身份终究还是藏不住了。
他忽而想起那一日姜凝替他瞒天过海的法子,那时候本想问的,但后来忙着疗伤就忘了。而到了此时,沈况也不纠结了。
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到现在,不过几月时间,却没想到秘密还没捂热乎就已经泄露了,想到这些他又不禁觉得好笑。
关于东海沈家以及他手中幽牙剑背后秘密一事,到现在他已经可以根据知道的信息串出一条时间线来。
宋宛说当初东海五家的覆灭只是大魏皇帝的一意孤行,他当然不相信。而齐州高氏的挑衅以及幽牙剑的秘密,沈况觉得依然不是朝廷对东海五家动手的最主要原因。
可不管原因为何,他们沈家的覆灭已成定数,更改不了。而且眼下他要面对的更加凶险,一招不慎,性命难保,所以事情还是有些难的。
监天司,宋宛。她的出现和那枚令牌以及后来两人之间的对话,祝大叔和韩师叔给他解释过。韩师叔说那枚令牌是监天司的司主令,意义非凡。宋宛一开始说交出苏瑶放过沈况的话,显然只是试探,往后拿出令牌之后的意图才是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
宋宛只是来表明他们此次的立场的,这一次他们监天司不出手,但过了这一次,一切的恩怨还在。
但其余的势力可不会像监天司这般放过他一马,沈况的命,代表的不仅仅是一条人命。若是将他擒获交给朝廷,对应的可就是监天司的奖赏。沈况的人头是与其他几道任务一样,放在了监天司必杀榜的第一位,奖赏之丰厚超乎想象。
想来想去,沈况觉得不管怎么做,都是为了保命。想及此,他忽而想起和宋宛的那几句对话,“活命很重要”。现在想来,两人既是说给对方听的,也是说给他们自己听的。
清风吹动柳条,月光下,水面上的倒影摇曳生姿,回到小院里的沈况没有睡意。
因为房间只有两个,所以之前韩仲景都是在祝潭那里住,然后苏瑶一间,时雨和湘儿一间。沈况回来后,时雨和湘儿就将原本他的那间挪了出来。
苏瑶房间里的烛火还在亮着,只不过并没有声音传出来,所以沈况只以为是她们睡觉前忘记吹灭了。
他坐在石桌旁,低着头,一连想到了很多事,思绪也飘荡的很远。
以前练剑觉得很难,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总会想,如果不用练剑就好了,那他就可以整体都玩了。
坐在石桌旁,沈况此刻也笑着想,若是自己不是什么东海沈家人,是不是就不用经历往后的这些了。他还会是红泥巷里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学剑少年,不曾被人注意。师傅还在他身边,祝大叔也还只是那个憨厚的卖肉汉子,一切都还如当初那般,平淡光景。
若是,若是!
他抬头,看着夜空中那轮明月。月亮很圆,只是天幕下有几片云彩飘荡到了那里,遮住了一大片光亮。不过,夜色下的一切事物并没有因为月光暗淡而有什么不同,最多只是怕黑的“人”停下脚步等着云彩刮走,而后月光重新撒下,他们继续赶路。
时间不会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