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喜讯。不过……也算是喜讯……不不不,称不上是喜。”夕夜一本正经也难掩激动的情绪,只是那激动不像是因为高兴而激动。
“哦?那到底是什么?”林苏青顺着他的意思问道。
“反正我觉得不高兴!”夕夜赌气道,“他们将惊凌榜前三甲的角逐安排在了今夜的大千宴之上!小青青你说说看,这不是把我们当成助兴的戏子嘛!再者,惊凌榜在大家心里算什么?惊凌榜前三甲又算什么!”夕夜怒气鼓鼓怒,愤愤不平,“我不想比了!”
“你先别冲动,依我看,不一定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林苏青掂量了几番后劝解他道,“依照历届大千宴的安排,届时会有许许多多位高权重的尊者莅临,换个意思,三清墟如是安排,或许是给你们一个大展风采的机会,兴许指不定莅临的尊者们会有暗自欣赏、想要培养的好苗子,于情于理,于学子于三清墟于尊者,皆大欢喜,依我这样看,你觉得在理不在理?”
“嗯……”夕夜想承认可是又负着气不想承认,但他又不是不讲理的妖,磨磨蹭蹭着终究还是不情愿,旋即岔开话题道,“啊呀!我才注意到呢!天瑞院的院服你穿着可真好看,量身定做的一般,没曾想没落了的天瑞院,居然还有新到学子的院服呐!”
“这不是学子院服。”林苏青听着夕夜闲唠,不紧不慢收拾规整,他去到水盆边,揭了水桶的盖子,舀了两瓢水,开始洗漱,一切都有条不紊,“这是天瑞院掌院先生的鲛绡衣。”
“先生服?”夕夜听得一愣一愣的,“哇!你的意思是说,你要穿着这一身气派的衣裳去?!哇!太棒了!不得了啊我的小青青,我拼死拼活要争个第一,你倒是会抢风头。”
“我不是为了抢风头。”
“那是为了什么?”夕夜蓦然想到什么,话锋立转,“哦你可不要误会,我没有指责你或是妒忌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想知道。”夕夜道。
“说来你也不会懂的。”事情委实复杂,林苏青想不到应当从何与夕夜说起,何况,就是与夕夜说起也毫无意义。夕夜如何会懂?
他如是这般作为,哪里是为了出一次风头,实际上,他是以身做肉搏,相当于将自己置于了刀山火海之上。
可是为了能达到他的目的,当前这是唯一的、且是最奏效的办法——他要在三清墟大千宴上,让那些尚且不知道有他这号凡人存在的尊者们知道他的存在。
天帝想要盖住这个消息,而他,则是要让这个消息传出去,最好普天尽知。
……
夕夜原本有许多趣事想讲来听,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先从哪一件说起,平时从早说到晚,这回他去争榜,几乎算得上没怎么碰过头,想好好畅聊一番。可是当他看着沉默寡言有些走神的林苏青,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截回了心里。
转念量了量,他所谓的有趣的事情,无非是在他与其他学子之间比试时所发生的事情。想来换在小青青这里应该不会觉得有趣,夕夜心道,小青青素来对打架这样的热闹事情没有什么兴致的。
他已经黯然放弃,却是这时候,林苏青打了他一眼,道:“几日的切磋比拼,可有什么收获或是奇遇?”
夕夜顿时眼前一亮:“好多嘞!你要听吗?”他的话匣子一开,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林苏青偶尔应夕夜一两声,表示他有在听,偶尔也问一两句,好让夕夜继续说下去,表示他有在认真的听。
他们谁也不想与其他学子那般四处逛荡看看热闹,都甘愿在闲聊之中消磨着光景。
……
转眼暮色四合,少顷抬头也是茫茫漆色。
夜幕下的天瑞院突然被天边的炸响打破了宁静——悠长的一缕拔地冲天的响声嗖地窜上云霄,霎时在苍穹开出多多绚烂的烟花。
“我们走吧。”
林苏青与夕夜刚起身走出门外,苍杳的夜色立,那绚丽盛开的花火中,突然冲来耀眼的一团白光,尽管漫天五彩缤纷,独它最是耀眼,越是近来它便慢下了速度,随着越来越近,那白光也渐渐柔和……
“定瑞?”夕夜惊呼出声的刹那,定瑞毫无声息的稳稳落在了天瑞院紫水阁的院子里,只有扬起的微微尘沙能够证明它是从天而降。
定瑞端庄的立着了一会儿,像是在与林苏青会意什么,随即它曲下前膝,俯身下去,仿佛在示意他们。
“定瑞想送我们一程。”林苏青说道便向定瑞走去,夕夜讷了半会儿才连忙跟去。
当他们前后刚坐稳,定瑞即刻便展翅拔地而起,急速掠向前方高空,而斜坐在它背上的林苏青与夕夜,除了一飞冲天时来自于体内脏腑的突然冲击感以外,丝毫晃动也没有,稳如平地。
“忽然这么安静,在想什么?”林苏青俯瞰底下众生,随口问夕夜道。
而夕夜想了很久,反复的犹豫,又反复的琢磨,半晌才迷迷糊糊道:“我在想一个问题……可我一直想不明白。”
“说来听听。”
“我……”正欲出口话又堵在了喉咙,夕夜绞尽脑汁还是没有头绪,才道,“我们妖界自古便是尊我祈家宗家血脉,别的我就不说了,单说一点,我们祈家虽然不同于神域的那些天神,是鸿蒙之初乃天地之灵气所化,但是祈家承接了天地之灵气,被赋予了天地之灵……”
夕夜边说便琢磨道:“那么……尽管我年岁尚小,且修为低微,可定瑞是灵兽,它的本质是兽,但凡是兽,按理我应该能听懂它的语言……这不需要后天学,这是胎里带的,我该是天生就听得懂……可是为什么你能听懂,而我却听不懂呢……”
“我方才是根据定瑞的指示猜测的。”觉得夕夜依然钻牛角尖不会信,林苏青补充道,“定瑞的示意非常明显并不难猜,是你那时的注意力不集中,分神之际被我抢先答了而已。”
“是吗……”夕夜眼神涣散,心绪恍惚,“可是……上回我也没有听懂……”他这时候才回想起来那夜于明堂的后院,他所疏忽的经历……
“你说什么?”耳旁风声突然糙急,林苏青没有听清他自言自语的嘀咕。
“啊?哈哈哈哈没什么——”夕夜一愣回过神来,旋即摸着后脑勺笑哈哈道,“我在想今晚的决战我是否要施展全力,好好表现一番。”
怕是林苏青将看出他的敷衍和刻意,他一句不停地接着道:“你不是大千宴上,尊者们会留意自己欣赏的学子嘛。再者了,万一我父君真的来了,叫他看见我如今这般的卓群,想必他老人家也是欢欣的。”
说着便真的干劲十足,拳头凌空一握,斩钉截铁道:“哼!瞧好了吧!”
见夕夜踌躇满志,如此,林苏青的心绪却复杂起来,他回想起狗子先前说过的话,不禁有些动摇先前的决定,左思右想之后,他委婉提点道:“夕夜。其实很多时候……神多事情……”
“啊?你说什么?风声太大我有点听不清!”斜坐在后方的夕夜,立刻跨腿骑坐,将头凑过林苏青的肩头,大声道,“小青青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自从见识了这边世界的凶险,如今时刻处于防备状态的林苏青,在夕夜的靠近时,咯噔一惊,但不知是否是因为相处许久的缘故,他旋即就放下了心,仿佛下意识便觉得——因为是夕夜,所以能放心?
片刻,当风声渐小,林苏青才不疾不徐道:“我方才想提醒你一句,但是现在又觉得没有必要。”果然还是觉得应该顺其自然。
“提醒什么?说来听听?”
“没什么。”
“说啊说啊!”夕夜却是很大的兴致,“我可提醒你哦,你可别怪我诅咒你什么的,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话道半句断子绝孙!你可听说?说半句留半句是会断子绝孙的!”
“……”
不管真实有没有这样的老话,但这话委实……叫人担心它万一是真的……林苏青不禁低头看了一眼“传家宝”处,俄尔清了清嗓子,好容易转回肃然之态。
“咳……你方才不是说到今夜的惊凌榜角逐么,我想说的是……其实输赢不是非要针锋相对拼个你死我活。许多时候,一场搏弈,更如同一盘棋局。”
“棋局?”夕夜一知半解,满脸疑惑,“棋局不也是论输赢?”
“你若这样理解也对……不过……这样的输赢有一点不同的是——搏弈不是搏杀。”风声消逝,定瑞悄然往下降落,林苏青依然从容。
“如,将搏杀比作硬战的话,是有形的战斗;将博弈比作布局的话,是无形的战争。二者虽然皆有输赢。然搏杀之输赢,是争夺瞬间的杀机,以敌亡我存定胜负。而这样的结局,于赢家来说,可能战时酣畅痛快,但越搏越少,结局便不一定是最理想所要的结局。”
林苏青循循教导道。
“之于搏弈,它不是以厮杀的输赢定胜负,它是权衡、是布局、是势与势的较量。此期间可能会有无数次所谓的“输”与“赢”,只要清楚每一步所谋为何,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便能得偿所愿。而败,并不是亡。因此搏弈,是越搏越多。”
定瑞无声无息的落下,扑起轻薄的尘沙,夕夜还在回味着林苏青所说的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懂非懂,似懂。
“你是让我不要赢?”夕夜抬起明亮的眸子诧然的望着林苏青。林苏青看见了,在那双眼睛里,是实实在在的信任。不是在问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而是在问是什么决定。要赢,还是会要输,仅凭他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