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是芳嫔娘娘!还有循妃娘娘,腊梅急忙放下手中的托盘,转身给两位娘娘福身见礼:“奴婢请循妃娘娘金安,芳嫔娘娘金安。”她一面请安,一面暗暗有些纳闷,这二位娘娘以前可是很少到延禧宫来的,怎么今日却一起来了?腊梅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胡思乱想着。
这厢芳嫔看了腊梅一眼,却是没有叫她起来,反倒是抬起头来,目光在殿内精致贵重的陈设上溜了一圈,又向桌上的托盘内瞅了一眼,方才笑着对循妃说道:“往日常听说贵人妹妹最得皇上的宠爱,我还有些不信,可今日一看,我才知道往日咱们主子爷心尖尖上的人是谁。”她一边说一边示意循妃往一旁看去:“姐姐您瞧,这满宫里的东西,十之五六咱们可都是从没见过的,别的不说,单只那个,就把咱们都比下去了。”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摆在那边的金盏玉台。
循妃顺着芳嫔所指的地方望去,眉头微微一皱,转头对着芳嫔道:“那个东西可不是你我能用的,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把贵妃娘娘交代的差事做了,免得贵妃娘娘责怪。”她说完,方对着腊梅道:“你家主子呢?快请她出来。”
“是!”腊梅慌忙起身想去请自家主子出来,她是个聪明人,从芳嫔循妃的对话中,她已然隐隐约约察觉出了什么。可刚才循妃芳嫔并未叫她起来,所以她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如今骤然起身,腊梅只觉得腿脚一麻,身子一歪,险些又坐了下去。
芳嫔见她这样,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腊梅越发觉得不对,忙强忍着酸麻,走到暖阁门内口,向内通报道:“娘娘,循妃娘娘同芳嫔娘娘来了。”
“循妃妹妹和芳嫔妹妹来了?快让她们进来吧。”里面传来了令妃的声音,令妃此时还在和紫薇等人说话,听见循妃和芳嫔来了她也没有在意,芳嫔且不提,循妃不过是个新晋的妃子,她来拜见令妃这样的老资格,自然是要等着令妃叫她们的。
“循妃娘娘,芳嫔娘娘,令妃娘娘请您们进去。”腊梅忙转述着自家主子的意思。
循妃闻言,只侧过头看了腊梅一眼,腊梅也算是令妃身边的老人儿了,她自进宫以来,见多了身在高位的妃嫔,早就习惯了。可今日也不知怎的,循妃这一眼竟让腊梅心底有些发寒,瑟缩了一下。
循妃只看了腊梅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只抬手理了理缀在脸侧的串珠流苏,对着芳嫔一笑道:“这么久了,本宫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芳妹妹,你说呢?”
芳嫔听了,先是拿着帕子掩着口笑了两声后方道:“循姐姐,嫔妾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好笑的事,一个小小的贵人,也敢说什么让我们姐妹俩进去见她……”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了几声后,方沉下脸去,对着已是呆在一旁的腊梅道:“快让你家主子出来,一个小小的贵人,也敢在这里拿大,若是耽搁了贵妃娘娘的差事,那我可就要上禀贵妃娘娘,治你主子一个目无尊卑,恃宠而骄的罪了!”
腊梅此刻已经是完全傻了,她颤抖着声音回道:“奴,奴婢……遵命。”她说完,已是语无伦次的向内喊道:“娘,娘娘……您快出来啊。”她话音未落,令妃已是面色焦急的走了出来。
“循妃,芳嫔,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令妃在内已是把循妃和芳嫔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当听到芳嫔一口一个贵人贵人的时候,她再也坐不住了,直接从暖阁内出来质问芳嫔和循妃。
谁知循妃和芳嫔闻言后,并未如令妃所想给她解释一番,反倒是安坐在宝座之上,动也不动。倒是站在芳嫔身边的一个穿着打扮为一等大宫女模样的宫女出生呵斥道:“放肆!”
“放……肆?”几十年没有听过这般呵斥的令妃先是一愣,旋即沉下脸来,被这当头一喝下来,她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焦急冲动了,她停下脚步,伸出手来,稳稳的放在了腊梅的胳膊上道:“放肆?小小一个宫女,竟敢对本宫大呼小叫,到底是谁放肆?”她说完,一扫垂目坐在宝座上的循妃道:“倒是两位妹妹,跑到本宫这里来,一口一个贵人的,这又是何意?”令妃说完,拿眼看着循妃和芳嫔,等着她们给自己一个解释。
就在她质问芳嫔和循妃的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内,令妃心念电转,已是隐隐察觉出不对了,那芳嫔陈氏,不过是个小小的嫔,是谁给她的胆子,竟敢到自己这里来胡闹,再有便是那循妃伊尔根觉罗氏,平日里最是循规蹈矩,如若不是必要,真是一整天都听不到她说一句话。
这样的两个人,今日怎么就凑到一块儿来了,又怎么会用这般的态度对待自己,再想想自己刚才听得那一耳朵,什么贵人什么贵妃的,也不知怎的,令妃突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想到此处,令妃隐在袖中的手隐隐有些发抖,紧张的等待循妃和芳嫔的解释。
芳嫔自是瞧出了令妃表面平静下的焦急紧张,她娇笑了一声道:“贵人妹妹现在倒是着急起来了,可惜啊,若是你早知有今日,只怕也不会……”她摇了摇头,面上做出一副惋惜之态来。
令妃见她这样,又听到她提到什么贵人的,霎时心下一沉。
芳嫔见令妃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好,心中称愿极了,正想着再磋磨令妃一下,谁知一旁的循妃突然轻咳了下,提醒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早些完了差事,还得回去向贵妃娘娘复命呢。”
芳嫔一听,顿时一凛:“姐姐说的是,我险些误了事。”她说完,便面罩寒霜,对着令妃道:“皇上有旨,令妃魏氏于禁足期间尚不知悔改,降其为贵人,改居侧宫。”她说完,看着一脸震惊,被打击的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令妃道:“令贵人,接旨吧。”
令妃,哦,不,现在该称呼她为令贵人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循妃和芳嫔,脸色惨白,双唇颤抖着说:“不,不……不会,不会的,皇上他怎么会,怎么会……”她是做梦都不会想到,皇上竟然下了这样的圣旨,这是要断了她的后路啊!她不相信,绝不能相信!
“大胆!”这次开口的却是循妃了,她柳眉倒竖,霍然站了起来,疾步走到令贵人面前,怒视着她:“令贵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质疑皇上的旨意,你是打算抗旨吗?!”
“我……”令贵人整个人顿时软了,她怎么敢抗旨,怎么敢,只是自己自皇贵妃一路降位,降到了妃时她便已经暗自警惕,生怕被人抓住了小辫,谁知今日竟会横生祸事,自己的位分竟然又被降了。贵人啊!一个贵人够做什么的!这往后的路要怎么走,令贵人是完全懵了。
“令贵人,你这是准备抗旨不遵吗?”芳嫔也反应过来,呵斥了一句后便对着循妃道:“姐姐,既然令贵人不愿接旨,咱们多年姐妹,我也不好为难她的,不如咱们回去禀了贵妃娘娘,请贵妃娘娘决断罢了。”
她此言一出,顿时提醒了令贵人,降为了贵人还好说,可若是被扣上了一个违逆圣旨的帽子,那她可就再无翻身之地了,一念至此,令贵人慌忙道:“嫔妾……,嫔妾接旨。”她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后,整个人是再也支撑不住了,身子一软,登时倒了下来。
“娘娘,娘娘!”腊梅吓坏了,慌忙扶住她。
见令贵人反应过来,循妃叹了口气,可惜,若是能给令贵人头上扣上个抗旨不遵的帽子,那令贵人纵然有九个脑袋,那也是不够砍的,可惜,可惜。她心中暗暗惋惜,面上却道:“贵人妹妹倒是知机的快。”她说完这句话,对着瘫软在地的令贵人正色道:“令贵人,皇上和贵妃娘娘各有旨意,命你改居侧宫,这宫中一应陈设铺宫之物,俱要造册后上缴给贵妃娘娘处置。”她说完,对着听了她这句话,那面上的颜色越发难看起来的令贵人道:“贵妃娘娘仁善,准你将历年皇上的赏赐带走,其余逾制的物件,暂且封存,等候处置。”说完后,她对着跟来的太监嬷嬷们道:
“动手!”
“嗻!”一众太监齐齐应了,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
“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啊——!”
“放开我,这是娘娘的东西!放下,放下!”整个延禧宫中充斥着混乱的尖叫声、喊声和哭声,腊梅和令贵人互相搀扶着,看着满殿内忙着清点封存物品的凶神恶煞的太监们。
“你们要干什么?!”
“娘!!”“这是我的!”
“我的!”突然之间,殿内传来了小孩子的尖叫声还有愤怒的声音:“你们要干什么?!”
令贵人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站在那儿,她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根本还没缓过劲儿来,听到这声音,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几个刚才冲入暖阁内清查物品的小太监就已经犹如滚地葫芦般被人从暖阁内踹了出来,一个小太监脸上还有个极为明显的鲜红的巴掌印。
“这是怎么回事?!”循妃和芳嫔一见这几个小太监的狼狈像,登时怒叱道。
她们话音刚落,暖阁中一道红色的人影已经犹如一道旋风般的冲了出来,循妃和芳嫔二人还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那冲出来的人已是一手叉腰,一手几乎指到了芳嫔的鼻尖上叫着:“你们这些坏人!竟敢欺负仙女令妃娘娘!令妃娘娘!你别急,看我对付她们!”她说着,就想对循妃和芳嫔二人饱以老拳。
“啊!”芳嫔看着小燕子那狰狞的面色,吓的大叫一声,倒是循妃站在一旁,大喝道:“放肆!”
“放肆!我还放五放六放七放八呢!”小燕子挥拳的动作停了一瞬,回了一句嘴。她说完,正待狠揍一顿这两个坏人的时候,从循妃身后猛地窜出一个面色白净的太监来,上前挡在了循妃和芳嫔身前。
“来的好!“小燕子见有人给那两个坏女人出头,登时气哼哼的大叫了一声,冲了上来。
“小燕子!“永琪和福尔康紫薇等人也冲了出来,他和福尔康并不是小燕子那么冲动的人,两人一眼就看出那白净太监十分厉害,小燕子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永琪情急之下急忙上前欲拦住小燕子。
他的话音未落,小燕子已是唉哟唉哟的叫着,被那白净太监反剪了手,强逼着她跪到了循妃同芳嫔身前。
“放开我,放开我!”小燕子虽被强逼着跪下,但那嘴里却依然不干不净的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听得循妃和芳嫔眉毛都竖了起来,芳嫔柳眉倒竖,刚呵斥了一句:“好大胆的奴才……”她话还未说完,永琪和紫薇已是焦急的上前来,永琪对循妃同芳嫔拱拱手道:“两位娘娘,真是对不住,小燕子她本性善良,这次只是一时冲动,还请两位娘娘原谅她的过失。”
循妃皱着眉头,理都不理永琪,只对着一旁摇摇欲坠的令贵人道:“令贵人!你好大的胆子!怎么会有外男在你宫中?”
“我……”令贵人这一下登时是有苦说不出,五阿哥当年可是假死出宫的,那时宫里的人可都是心知肚明。这十多年来,这事已成了宫中的禁忌,再无人提起,偏偏这循妃是乾隆四十多年才入宫的,而五阿哥却是乾隆三十一年离开的,她怎么会知道五阿哥的事呢?
循妃见令贵人这般支支吾吾的模样,更觉得怒火上涌:“令贵人,你简直是胆大包天,你……”循妃正欲训斥令贵人,她话还未说完,一旁的芳嫔却像是记起了什么似地,她看着那“外男”,花容失色地道:“你——?!你怎么会……”
“芳妹妹,怎么了?你认识这个人?”循妃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她转头望着芳嫔问道。
“姐姐……”芳嫔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眼下还是贵妃娘娘的差事要紧,至于……这事儿,等妹妹私下里再分说与姐姐知晓。”
循妃听了,思忖了一下,便点头道:“妹妹说的是,我险些误了贵妃娘娘的差事。”她说着,便不再理会那“外男”,只道:“临浦,放开她!”
“是!”那白净太监依言松开了手。
小燕子被放开后,立马跳了起来,刚想说些什么,紫薇和永琪已是一左一右拉住了她,不让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循妃和芳嫔见小燕子安静了下来,也懒得再理她,只端坐在宝座上等着清点的结果,一时间那最早入内的太监总管已是走了出来,手中还捧了一份单子,循妃见他出来,心中明了,只说了一句:“念吧。”
“嗻!”那太监应了一声,展开单子,大声念着:“奉懿旨,查延禧宫中逾制物件:金盏玉台一件。”他话音刚落,里面两个太监已是将金盏玉台抬了出来,当着一干人的面装箱封存。
令贵人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而循妃同芳嫔却是齐齐的冷笑了一声,芳嫔更是开口道:“贵人妹妹果然好大的心,这金盏玉台就连皇贵妃也是用不得的,何况你一个小小的贵人。”她说完,又像是记起什么似地,以帕子掩住嘴,娇笑了一声:“我怎么给忘了,贵人妹妹从前也是做过皇贵妃的,可见那时贵人妹妹就有这样的心了。”
“……”听了芳嫔的话,令贵人的脸更白了,她能怎么说,这金盏玉台逾制的确是事实,若是辩解,她倒是能说因这是从前孝贤皇后的旧物,自己拿来睹物思人的,只是有一点,当年孝贤皇后去后,皇上就已命人封了长春宫,这宫中的一应陈设都没有动过,当年孝贤皇后用过的金盏玉台也好好儿的在长春宫内安放着呢,怎么她这里又冒出个金盏玉台来。
令贵人想到此处,真恨不能就此昏过去,可她偏偏就是昏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太监继续念着。
那太监每念一句,里面就有人抬着东西出来,那些东西或大或小,或是大的金银所制家常用具,也有一等的铺宫陈设;或是金玉翡翠珍珠玛瑙东珠南珠珍珠等等玉器珠宝,这些东西一件件的被装在盘中箱中被抬出来给循妃芳嫔过目后一一封存。
令贵人的神色随着那一件件东西被封存上越变越难看,到了最后,等她看见自己自嫔时起,一路做到皇贵妃后历年所得财物并一直留存下来的朝服朝珠朝帽朝卦等物都一一被装箱,甚至于她的宝印宝册等也被一概封存时,令贵人再也承受不住这般打击,在小燕子紫薇永琪等人的惊呼声中,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