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夏天刚刚过去，松城已经凉意袭人，莫矜看着手机导航走进一处狭窄的弄堂，弄堂里的电线无序地交叉着，让人难以想象此地是属于国内的一线大都市。
这是一处五十年代的建筑，因为地处市中心不远，拆迁成本过大，逐渐成为被人遗忘之地，在这里居住的本地人大多非老即残，剩下的就是一些群租的外来务工人员，他们大多早出晚归，白天楼内楼外鲜少看见年轻人。
莫矜走近阴暗潮湿的楼梯，清冷的楼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她不自觉地捂紧了身上那件鹅黄色的毛衣，楼里的大爷大妈们听到动静纷纷从屋里探出脑袋，露出比侦探还犀利的目光，扫在她的脸上，仿佛只一眼便可将莫矜的前世今生都一一看穿。
莫矜只觉得全身上下被人盯得十分难受，她不敢转头对视，憋足一口气跑到了五楼。
莫矜站在一处门口，却发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又做了个深呼吸，给自己打气。
“这次一定要拿下，你可以的。”她这个月一个单子都没开，这样下去离卷铺盖走人不远了。
莫矜举起手礼貌地敲门。
扣扣扣。
（对切）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长着一双桃花眼，一看就是招女孩喜欢的类型。他的耳朵上别着一副名贵的蓝牙耳机，小伙子看了看门前，竟然没有人，只有一条肥大的金毛突然扑向他，吓得他连忙大叫。
“救命啊！”
冯波生平最怕狗，他边叫边想关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撑住了门，渐渐地露出了他立体的五官，挺拔的身材，和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蓬勃朝气，他穿得足够运动，一身简单的打扮让人觉得格外舒服，颇有好莱坞明星风范，但连自称时尚达人的冯波也不知道他身上穿的是什么运动品牌，只认识他脚上的那双限量版NIKE价格不菲，好像是和日本设计师合作的款式，在国内的专卖店里从来没有见过。
“Lucky，我们到家了。”男人牵着大金毛走进屋里，室内装修成北欧风格，看起来宽敞明亮，男人的眼中充满了新鲜感。
Lucky一进来，冯波就吓得整个人瘫倒在地，蓝牙耳机也掉在地上，男人弯腰捡起耳机一只手递给他，另一只手伸出去握手。冯波抬头看他，男人面部白皙，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
“你好！我叫展戈。”
都说中国男人没有气质，可是看到他就会啪啪打脸，如果他要去参加选秀，凭这张脸分分钟就能爆红，冯波一向对自己的颜值很有自信，可是看到眼前这位后，突然就有些偃旗息鼓。
镜头转到另一边，莫矜走近一家拥挤的房子，门旁边放着一人多高、脏的已分辨不出颜色的鞋柜，一堆堆臭鞋杂乱无章地扔在上面，迎接她的是一个头发梳成大背头的油腻中年男，屋里还不断传来老人咳嗽的声音，越往里走，屋里的味道越难闻，莫矜屏住呼吸。
“设计师？”油腻男没等莫矜自我介绍就有些怀疑地上下打量道。
莫矜使劲点头。
“我是米格的设计师莫矜，之前和你们联系过今天来量房。”
镜头切回干净明亮的房间，冯波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就是展大侠？”
“嗯，需要我拿出身份证明吗，波哥？”展戈说话间调皮地对他笑笑，“它叫Lucky，是我的家人，Lucky来，跟波哥打个招呼。”
Lucky乖乖地走过来，伸出前腿。
“不用，不用，老大，你叫我波仔就行，我是三石新来的实习生，叶总说让我给你当助理，以后我就是你的马仔了，没见过你真容，还以为传闻中的展大侠是个中年谢顶大叔，没想到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冯波边躲边说。
“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展戈一点也不谦虚。
老房子里，莫矜拿起手机拍照，她的手机是三年前买的，如今已经卡的不行，内存空间又小，每次拍之前都得删几张，莫矜拍完照片开始量房，她掏出红外线量房的工具。
这是一套35平方的房子，祖孙三代五口人全部都住在一起，原本是一房一厅硬生生把厅变成了房间，如果只是四口人也还凑活，但是现在孙子长大了，需要自己的独立空间，两位老人长年得病，白发的奶奶在床边照顾着偏瘫的爷爷，莫矜看到这种景象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同在一个世界中，有人住着像宫殿一样的豪宅，有人却只能蜗居在一张床上，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堵得慌。
“设计师，你看看我们家怎么布置最好？”油腻男问她。
莫矜停下手中的测量仪，对油腻男说：“朱先生，你有什么要求吗？”
“我的要求就是我们家人都有地方睡，有地方吃饭，有地方放东西，这要求高不高，对你们设计师来说小意思吧？”油腻男问。
“我明白您的要求了，不过如果完全按我的设计，您的这些家具恐怕都需要换掉。”
“能用的家具就不要换，你看我门口这个鞋柜实木的，莫姥姥（十分）的牢固，你就看看怎么帮我们合理安排下，能不换就不换。”油腻男急切地说道。
莫矜看了看眼前这些破败的家具，似乎到处都释放者霉味和臭味，不由得一阵恶心。
“还是换了吧，您看爷爷奶奶睡的那张床都快塌了，年纪大了不能睡那么软的钢丝床，我建议这里做一个榻榻米，里面可以做成箱体，外边做成抽屉，就节省了一个柜子，外边你们这间可以在墙角定制一个上下铺，两间房中间做一道柜墙，这样既满足了收纳空间，又满足了您儿子上学回来睡，另外，厨房和厕所用毛玻璃分开，这样也解决了吃喝拉撒都在一起的问题。”莫矜憋红脸一口气说出了她的想法，她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握着笔的手攥得更紧了，希望这个方案对方能够满意。
油腻男面无表情地回味着她说的话，几秒后反应过来。
“不错不错，小姑娘还蛮厉害的嘛！”油腻大叔的手突然搭到了莫矜的肩膀上，莫矜条件反射般弹开，油腻大叔又凑近她淫邪地说。
“可是有个问题，那我们晚上做事不方便啊？之前小孩子都是在爷爷奶奶房间打地铺，要不让两个老家伙睡架子床？”
“可以是可以，这需要和爷爷奶奶沟通，不过……”
莫矜话没说完，一个看起来很憔悴的大婶从一堆晾在头顶的内衣裤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就往油腻男身上扔。
“没事闲的，约什么设计师，你要有钱再去给爸妈拿点药，药都停了好几天了，你是想他们死是不是？”
男人见母老虎发了威，觉得面子挂不住，咕哝道：“他们自己有退休金呀。”
“你还惦记他们的退休金，你这一天天啥也不干都吃谁的喝谁的？现在还想打他们退休金的主意，穷的要死还要发骚，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当初要不是我们家……”
女人说话的时候又不经意间扫了莫矜一眼，莫矜连忙往后退。男人一巴掌朝女人脸上甩过去，女人也不甘示弱，抡起门口的臭鞋就朝他扔了过去，差点扔到莫矜，莫矜吓了一跳，连忙闪到门口，里屋床上传来了老人的咳嗽声，又伴着叹息声。
“造孽啊造孽。”
“我叫你卖了这房，你不卖，还不允许我改造下，看看这样怎么住？”男人扯着嗓子喊，仿佛积累了许多怨气。
“这房子是你的吗？是我爸妈的，他们一辈子住这里，死也要死在这里，你要卖，卖谁去？这里又不拆迁了能卖几个钱，卖了给你养小姐？要卖也是留给我儿子卖，你趁早死了这心。”
女人像弹珠一样噼里啪啦倒了一堆，莫矜觉得自己无比尴尬，于是就慢慢地退到门口，想见机行事。
“姐，其实如果稍微改一改能有个好的居住环境也好，有利于老人家养老，你们，你们的生活质量也可以得到提高。”莫矜有点结巴地对女人说了两句，她打算再争取一下。
女人停了一会问莫矜：“要多少钱？”
“看您选的板材和样式，回头我设计好了给您报价，设计和量房都是免费的。”
“别搞那些虚的，房也量了，说个数。”
“大概两万左右。”莫矜怯生生地伸出两个手指。
“两万？”女人再问了下，“实木啊？”
“对，我们公司用的材料都是实木颗粒板，我回去设计一下，估计两万应该能搞定了，保证让你们的房子焕然一新。”莫矜以为又有希望，继续说道。
“小姑娘，不是实木的要那么贵，你晃谁呢？欺负我们一家都不懂是吧？”女人尖着嗓子说。
“我们的材料都是环保的，甲醛释放量是国家E0标准……”莫矜还想说，却被男人打断。
“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再联系你。”男人对莫矜眨眼说道。
莫矜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还是尽量平静地说：“好的，我设计好方案后再和你们约时间。”
莫矜刚出门就听见门重重地关上，里面是一阵鸡飞蛋打。
她捂住耳朵逃也似的一口气冲下楼，隔着五层还听见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而刚才她上楼时的那些人却见怪不怪，楼上突然泼来一盆水不偏不倚地浇在了莫矜头上，莫矜抬头看，却看到刚才那户人家的老奶奶竟然一直瞪着她。
难道她把女儿女婿吵架都怪到她头上了，莫矜觉得自己真是衰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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