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道理任何世界皆通用。比如,家世好的人更容易获得成功。
朱厚照有过硬的制冰技术、宽广的人脉、强大的资金(内承运库)、富余的人手,制冰作坊轻而易举的成功运转,在情理之中。不成功才有问题。
也亏得言官们闹腾的厉害。在朱厚照印象中贪财的寿宁侯,竟会同意降低冰块售价。寿宁侯铺子里卖的冰,比市场价低了一半。开业当天被抢购一空。
冷宫制得的冰源源不断送去,硬生生把京师的冰饮价格拉低一大截。在去年冬日囤冰,想要在炎热的夏季大赚一票的商人欲哭无泪。
挡了别人发财的路,别管有什么背景,总会被人惦记上。但用得起冰的人本就不多。而冰块的降价让更多的人买得起。得利最多的当属京师低级官吏。哪怕贩冰的商人在言官面前哭诉,言官也不愿意管此事。
所以,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官员们深谙此道。
朱厚照洋洋自得。银子赚到了,每日一万的保命关注度也有了,他能悠哉悠哉躺在清宁宫的藤椅上啃着瓜子看戏。
朝堂诸官历经三百回大战,终于完成对贺兰山之战的论功行赏。
被夺去威宁伯爵位的王越,恢复爵位,并加少保兼太子太傅,左都御史一职如故。其余将领升官发财不一一列举。
而王越,竟谴信使拒绝朝廷封赏。
其中原因,朝野上下心知肚明。
爬得有多高,摔下来就有多疼。王越当年被科道弹劾,众多官员群起围攻。当时朝中上下,无一人为他求情。王越被下诏夺爵、以功荫得官的儿子们被削籍。差点令王越受不了屈辱自杀。
王越肯定是有恨的。
文渊阁,内阁阁臣的办公之所。
“王威宁不出一口恶气,是不会罢休的。”内阁首辅徐溥语气平和,“老夫上书致仕,应该能消他一半的气。”
刘健于心不忍:“首辅大人历经四朝兢兢业业。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致仕,有损清誉。他王越,当年也不无辜!饮食供奉模拟王者,狩猎声乐肆意享受。还哪有文人的体面!”
徐溥淡淡地道:“王威宁胜了鞑靼,守住河套。”
“这”刘健看向另两位同僚,“宾之,于乔,你们也说句话。”
李东阳摇头:“当年调走汪直、王威宁,差点丢了大同。百官联合起来隐瞒。先帝得知真相后大怒,却也没有启用王威宁。王威宁会不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心里会不明白被夺爵的真正原因吗?他明白,所以只要百官的服软。”
李东阳还有一句没有说。首辅本就打算致仕,舆论操作一番,未必会见得损害首辅的名声。
“我更担心英国公的态度。”谢迁面色凝重,“若不是英国公临时变卦,王威宁也不会加少保。”
少保、太子太傅是官职的顶峰,官员毕生奋斗的目标。王越既有爵位又有正一品官职。满朝文武又有谁人不羡慕?
刘健摸摸胡子:“英国公是勋贵武将之首。不赏王越,北边将领又如何升官?英国公改变态度也在情理之中。”
“呵呵,希贤怕是不知道汪直找过英国公吧?”徐溥轻笑。
“什么!”刘健、李东阳、谢谦三人大惊失色。
英国公自己改变主意和被人说服,背后的含义不同。当年汪直、王越联手,北线防线稳如泰山。英国公为首的武将勋贵里子面子全部丢光。先帝起了更改武官世袭制之心。虽不了了之,但听从汪直的建议举办武举。利益冲突剧烈,两人不应该站在同一立场。
刘健愁得眉头能夹死蚊子。“汪直到底要干什么!”
“不甘心吧!”徐溥笑道。
刘健轻叹。首辅致仕已成定局。
“首辅大人,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善谋的李东阳一时间也没了主意。王越和汪直,不但是鞑靼人的噩梦,也是他们的劲敌。这两人当年被百官和宦官联手拉下马。两人又都是龇牙必报之辈。一旦重新得势,会有很多人倒霉。到时内阁会首先对上两人。
徐溥浑浊的双眼露出精光:“等!”
于是徐溥上折告老还乡,弘治帝再三挽留,徐溥再上折。一来一回做好面子工程,徐溥正式致仕,由刘健接任内阁首辅。
徐溥致仕后,汪直频频出现人前,聚集起一群以前西厂的手下。京师暗潮涌动,百官们兢兢战战,生怕重启西厂,又回到在家不敢喝酒的不安岁月。
朱厚照吐出瓜子壳,他理所当然被大部分人忽视。关注度明显下降一截。
“高伴伴,你亲自去一趟郕王府。这么久了,连个过眼的方子都收不到吗?”朱厚照再一次吐槽郕王府的办事效率。
“黄献,催促账房尽快把账算出来。给各位公公的利钱一文不少交到他们手中。”
朱厚照不会坐以待毙。
他摸摸下巴,很快想到了一个馊主意。他跑到书房静下心抄写佛经,太皇太后、太后、皇帝爹,皇后娘人手一本。
收到儿子诚心诚意抄写的佛经,弘治帝乐不可支。
“照哥儿的字不错。”弘治帝对新任首辅刘健如是道。
刘健把大部分的精力用来防备汪直,对太子有所忽视。见太子给信道的皇上送佛经,再一次领教了太子的聪慧。
“太子已经有段时间没去文华殿读书,恐耽误学习。不如皇上撤了太子的禁足令,改为增加功课?”刘健建议道。
刘健突然想到,如若汪直在宫中接触太子、赢得太子好感,官员们会更加被动。他打算让詹事府加重学业,尽量避免太子有闲余的时间玩乐。
弘治帝从善如流。新任首辅的面子要给。
朱厚照心满意足地回到文华殿上课。每日往返内宫外朝,接触的人一多,流失的关注度慢慢回流。
“太子殿下,今日学《论语》。”左中允杨廷和开讲。
“等等,”朱厚照疑惑地问,“千字文还未讲全。”
“臣看了殿下抄写的佛经。臣觉得没有必要再学千字文。”
朱厚照嘴角抽搐,自搬石头压了自己脚。
为了当好学生,每日获得侍读官们的极限关注度,朱厚照开始了认真学习的生涯。
而朝堂却不会一直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