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僮从外面回来,跟王大夫和卫七郎说道:“不知道哪家在放烟花,竟是个哑炮,在空中爆开了。”
王大夫和一屋子的活计都笑了开来,松了口气,方才还以为出事了呢,只有卫七郎却是笑盈盈地不说话,等着药僮将药全部包好递给他时,他也是一副很平常,丝毫不乱的神色,只笑着说道:“多谢王大夫了,药钱我待会遣散我铺子里的活计给你送过来。”
他身上从不带钱,就是有时候带了竟然也是忘了,而王大夫有心想拉拢他,便也将这些不放在心上,推辞道:“不妨事的,咱们也熟悉了,往后你若是有需要也别跟我客气了,尽管前来抓药便是,药僮们都是知道你的。”
“如此,就多谢了。”卫七郎听他这么说,也不再推辞,一拱手,说了句告辞,便离开了。
一出了药铺的大门,他的笑容立刻隐去,抬头看着上空那道紫气缭绕的青烟,看了半晌,在那青烟即将快要散去的时候,忽然抬步走向了镇子郊外。
镇子郊外一处地方,隔壁荒沙,寸草不生,没有任何遮蔽物,人也是很少来到这里,显得有些凄凉。
但此刻,在那荒凉的地方,却停留着一对兵马,轻装软盔,银白甲胄,手握长枪,当先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一匹极为健壮的高头大马跟前,他的眼睛犀利清明,神色紧绷,脸容白皙,模样极是俊俏,一双剑眉上扬透着飞扬跋扈的气势,身姿笔直地站在那里就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了地面上,身后的那一对轻装士兵也是跟他一样,身姿笔挺。
身后的那匹马通体雪白,四肢矫健,肌肉有力,马眼也是炯炯有神,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灵气,时不时打个响亮的响鼻出来,那年轻男子听到马儿的声音,转过身去抬手摸着马头,轻声说了句:“你的主子马上就到了,你就快见到他了,高兴吗?”
那马儿听了,一扬马头,极是高傲地长嘶,马蹄也是不停地踏地,看起来竟然是十分的兴奋。
卫七郎远远地就看到那一对士兵,以及站在最前方的那个年轻男子,他神色一凝,接着,没有犹豫,走了过去。
待他走到那一对士兵面前,那年轻男子身后的士兵忽然猛地一齐跪地,皆是呈现五体投地,极为恭敬之色,步伐整齐,身姿刚猛,看起来这跪地的动作就好像是一个人做出来的一般,也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抬头,都是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
而那匹马此刻已是仰头长嘶,过后看着卫七郎眼睛眨了眨,竟然通灵般透出一种怀念之情,撒开四蹄,竟是好像见到了久违的老朋友一般,自己走上前来围着卫七郎打转,马尾巴也是扫来扫去。
卫七郎没看那些跪在地上对他恭敬至极的士兵,而是转头看了一眼那马儿,眼眸中泛起思念关怀之色,伸手摸了摸马的鬃毛,马儿安抚下来便停留在他身边,过后他便将眼眸转到那个没有跪地的年轻男子身上,而那个年轻男子也是如他般看着他,两个人沉默着。
半饷。
“七哥”那年轻男子率先打破沉默,开口轻唤了声。
卫七郎神色毫无变化,听着这声称呼,仿佛还有些惘然,态度看起来恹恹的有些疲惫。
他低垂着眼眸看着地面半晌,忽然口气很是疲惫地说道:“都起来吧。”
那年轻男子身后的士兵又像方才跪地时一样,动作整齐地站起来,并且都是微低着头,眼睛不看前方的一道人影,一股勇猛之气蓬勃而出,让人窒息。卫七郎瞧了一眼,说道:“这里是楚国边境,离着蛮族部落很近,你放出紫烟叫我过来,又把卫家军带过来是什么意思?”
年轻男子闻言,先是没说话,而是转头下了个命令,不出一会功夫,那些士兵便转眼消失在了他们两人眼前,接着他才转头看着卫七郎说道:“我是来接你回去的。卫家快要四分五裂了,不能没有你,不然迟早会被苏流钰在皇上面前找个由头给弹劾掉。”
“与我有何相干?”卫七郎不等他说完就忽然说道:“不是还有个家主在呢么?”
这次那年轻男子却低下头去,半响才低声道:“你不在,朝堂已经变天了,各处势力互相倾轧,卫家已经不同与往日,而老爷子也快不行了。”
卫七郎听着眼眸一凝,竟然笑了笑,反常地有些痛快,一吐胸中积压已久的愤恨,说道:“怎么,他快死了,所以遣散你前来找我回去接这个烂摊子?”
他说着忽然冷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厌烦,接着又叹了口气道:“行之,你做的不错,我已知晓你被封侯了,想必皇帝已经开始重用于你,只要你谨言慎行,不急功近利,苏流钰即便想弹劾你也没有把柄,那么卫家迟早会再起来的,已经不需要我了。”
他说着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想起那次自己不在阿如身边,她便因为自己无辜出事,腹内的胎儿都差点没了,只要一想起来,他的心里就一阵阴郁气闷。
沉默了一阵子,他看着地面,平静地说道:“那次邺城之行,借刘县城之名给你送货,我那是最后一次帮你,往后都不会了,你也莫要再来打扰我。”
“可你毕竟是七省之主,名动天下的三科之冠,又是堂堂的中书令大人,若是无缘无故离去,叫我们这些人怎么办?”此人正是前些日子被封侯的永平府三子,夏行之将军。
他见劝不动卫七郎,便转了话锋,“来之前,老爷子要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他对不起你和橙儿,他快不行了,这是要去地府给橙儿赔罪去了,若是你有心,就在苏家将要一手遮天时回来吧。”
“赔罪?我这个庶子的娘亲他不是最不待见么?人都死了多年了,这个时候又何必说什么要到地府去陪罪的说法。”卫七郎淡淡说着,目无表情,“他这个时候说这话,无非就是想让我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拉卫家一把。”
卫七郎闭了闭眼,脑海里想起董如,如今她快要生产,她陪着自己一起走过了这么长时间,如今他是越来越放不下她了,既然放不下,就唯有彻底解决这些事情,才能和她真正在一起。
低声说道:“三科之甲的状元郎算得了什么,以一个苏流钰,手段之狠,照样可以扳倒卫家。罢了,卫家也算是养我的地方,我不会弃之不顾的,你回去吧,时候到了我自会前去京城。”
夏行之一听,脸上神色一松,紧接着他又说道:“雪瑶念你至深,等着你回去娶她呢。”
卫七郎听罢,神色不变,只说了一句“我已娶妻”便转身走回了镇子,独留下夏行之和像幽灵般冒出的那一对士兵伫立着,那马儿眼见着主人走了,也是着急般四蹄不停地刨地,但仿佛是害怕或者了解般,就是站立在原地不跟上去。
江林镇属于青州地界,而管辖青州地界最大行政的布政使的城池,便是邺城,而邺城又是北方方圆千里之内,属于楚国边境最大的城池了。
到了深秋,天气渐渐转凉,董如身子越发沉重,而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不愿意被关在这么个狭小地方,想要冲出来般也是时不时的就动一下,弄的董如身子更加疲累乏困。卫七郎最近也很少去米铺了,董如不确定哪一天生产,便担心地看护着她,并且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她要生产时所需的备用品,为防万一。
这天,天气刚刚灰蒙亮,董如便醒了过来,倒不是她睡不踏实,而是五日后便是整个青州辖区内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回婚节。【备注】
此节日并不是流传自汉人,而是因为青州是楚国北方最边境的一个州,楚国地处中原,周边尽皆蛮荒边陲之地,山水险恶,猛禽凶兽出落频繁,多住蛮夷未开化之族,这回婚节便是流传自,世代住在青州边界的一个少数名族的传统节日。
自从楚国开国皇帝一统七国,威震天下之后,这些周边虎视眈眈,想要入驻中原的蛮夷部落,便老实收敛了许多,而楚国也是开放国门,接受这些蛮夷少数名族搬迁楚国安家,并且开通贸易,鼓励商贾互通,长久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反倒是这些住在边境的汉人因为和少数名族接触得多,影响互溶,连他们的节日也一并接纳了,久而久之,便成了青州地界一年一度最盛大,却也是在青州才会有的独特的节日了。
董如早早就起来,也是督促着卫七郎赶快起床,边慢慢穿衣服,边说道:“快些起床,收拾下,我们去找爹娘说说,看他们去不去邺城逛逛,若是不去,你就陪我去。”
卫七郎却不乐意,但还是赶紧起床,担心她磕着碰着,便从她手里接过衣衫给她穿着,皱眉说道:“非要去吗?这节日又不是只有今年才有,等明年你也可以去嘛,你现下身子如此沉重,走不得远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