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婉青这就答非所问了。

就算他迟早是要惹是生非的,那董婉青为什么能够精确地知道,他一定会选择现在这个时机呢?

总不记得你告诉我,你董婉青能掐会算,是个活神仙,已经算好了——桑忠昌必有此举吗?

萧文明正要追问,却听董婉青又顺着自己的思路接着往下说道:“萧公子怕是不认得这个桑忠昌吧?这家伙可是金陵城里的小霸王。他老爹还在做苏州知府的时候,就能在这里耀武扬威的。现在他爹当了江南道的主管,这金陵城里还不成了他一家的天下?也就是这暖香阁的老板面子大,否则光是这苏舜钦的艳名,这位桑大公子,早就将这暖香阁给拆了!”

萧文明听了这话,不禁皱起了眉头:“桑总宪平素一本正经的,想必家教一定十分严格,怎么竟然教出这么个忤逆儿子来?我看桑淳元迟早得死在他儿子手上!”

“哦?”董婉青掩嘴一笑,“萧公子是在给他算命吗?也不知公子的卦好不好,等过个一年半载再看看,看桑淳元和他的儿子,是不是还能活得好好的。唉!桑总宪五十多岁人了,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溺爱一些未免有些过分了,所以才会闹得这样不体面……”

“要我看,这就不是溺爱不溺爱的问题,那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桑淳元原本就称不上什么好人,自然也就教不出什么好儿子来。你瞧瞧,这个桑忠昌,是个好人吗?”

董婉青一双杏眼挑起,朝萧文明脸上一瞟:“萧公子看人倒是很准,他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既然公子看人这样有眼光,你就瞧瞧我是不是好人?”

董婉青那真的是个大美人,即便身上换了男装,可她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依旧好似能勾走人的魂魄一样。

萧文明咽了口唾沫回答道:“你呀?要我看不是坏人,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说没说都一样,惹得董婉青娇嗔了一句:“哼!我不是好人?你这个没良心的!”

萧文明这边正打情骂俏着呢,那边商忠昌却不知怎么就动了怒,扯着嗓子大喊:“你老鸨子别给我来这一套!小爷我今天谁都不见,就要见苏舜钦苏姑娘!”

这话一出,立即引起了萧文明的注意。

萧文明虽然不是来找苏舜钦的,却是来找温伯明的,而温伯明和苏舜钦之间的关系却是异常密切,桑忠昌这样杀气腾腾的来找苏舜钦,搞不好要和心高气傲的温伯明产生一番冲突。

而温伯明的事,萧文明是一定要管的,更何况这个桑忠昌还是桑淳元的儿子,在萧文明这里自然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几个赶来迎接的老鸨之中,果然有一个是带着苏舜钦的。

她一听这桑忠昌的语气很不客气,就赶紧讨饶:“桑公子来得真是不巧,苏姑娘现在正忙着呢,实在是没法接客。”

“忙着?她忙着,我还忙着呢!我来一趟不容易,总不见得要我白跑一趟吧?我还告诉你了,这回我还不单只见苏舜钦一面,我还要

带她出去到我家唱一唱堂会,银子什么的都好说,你去给我安排一下。”

老鸨子一听这话就犯了难:“桑公子,你是这里的老主顾了,又不是不知道规矩。苏姑娘向来是不出阁的,您这不是难为我吗?”

另有两个老鸨子,半是来解围的,半是想从桑忠昌的口袋里掏银子,一左一右走路过来,建议道:“桑公子,苏姑娘好是好,可今天的确是没空。倒是咱们姐妹手下有两个姑娘,刚刚学了新词,唱得那叫一个好听。桑公子要找人唱堂会,就让她们去好了。”

这个桑忠昌今天摆明了就是来找苏舜钦的,其他的姑娘她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这两个老鸨子的话,他连理都没有理,直接伸手招来身后的两个跟班:“还愣着做什么,把东西亮出来给他们瞧瞧!”

两个跟班走到桑忠昌的面前,从腰间捆着的布囊里,将一块块的银元宝,逐一从布囊里掏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地上。

这么大一块银元宝,少说也得有二十两那么重。

萧文明侧着脑袋、歪着眼睛数了数,这两个跟班一共掏出了将近二十枚元宝,那就相当于四百到五百两银子那么多了。

萧文明自己出手已经是挺阔绰的了,但是要他毫不犹豫地掏这么几百两银子出来,而只是为了见一个青楼女子,他还是真的下不了那样的狠心。

要知道白银这物件,在中国古代这么一个银本位的国家,那就是最过硬、最纯粹的硬通货,一下子掏那么多银子出来——而且还是现银——哪个人看了眼不直?

就连身在大富之家的董婉青也不近感慨:“这个桑忠昌,还是真肯下血本啊!拿这么多银子出来,这老鸨子总该松口了吧?”

萧文明却道:“我就是觉得他这么个不学无术、不事生产的公子哥,怎么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要我说,十有八九还是从他老爸桑淳元那里拿的。可他爹桑淳元,也是个朝廷命,官朝廷给的俸禄能有几个子儿?钱的来路一定不干净!”

“那倒不至于吧……”董婉青说道,“这位桑大人平时看着也挺清廉的,不像是贪墨之人。”

“我恨就恨他这一点,说话做事明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却不知耍的又是哪一套。最令人恶心!”

就连真正见过大钱的董婉青和萧文明,见了这么多银子摆在面前,也不禁有一丝心动,更何况那些视钱财如性命的老鸨和龟公了?

尤其是那个带着苏舜钦的老鸨子,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得“乒乓”乱响。

一方面,桑忠昌是有钱有势的总宪府的大公子,是得罪不起的,得罪了他,自己在这座金陵城里恐怕也就很难混了。

另一方面,苏舜钦也是自己不能得罪的,她可是自己手下的摇钱树、聚宝盆,多笑一笑就是十几两、几十两银子的收入。

原本这两个人的面子,在老鸨心中是保持平衡的,可偏偏桑忠昌又拿了这么多的银子,相当于就在自己这边追加上了沉沉的几块砝码,让天平瞬间

就向着桑忠昌倾斜过去了。

于是这老鸨子把心一狠、把牙一咬:“桑公子在这里稍候,我这就给你去请苏姑娘来!”

说着,那老鸨子便扭头往楼上去了,一边走还不忘用贪婪的眼神看了一眼地上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元宝。

显然,老鸨子服输了,桑忠昌脸上一下子洋溢出得意的表情。

他也不选个好地方等老鸨下楼,而是叫手下的跟班,拖过一把椅子,就在大堂正中坐了下来,显得十分嚣张跋扈。

也就是在金陵城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是放到临海县、放在姑苏城,萧文明早就出手教训他了。

不过话说回来,萧文明还真没见过像桑忠昌这样嚣张的人,别人不说,就是在临海县有半条街的徐世约,又何曾这样不可一世过。

并且听其言、观其行,也知道这桑忠昌乃是暖香阁的常客,不可能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不可能不知道苏舜钦是出了名的不会出阁的。

也按理说,他是不会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的。

并且这个桑忠昌提出要求的时机也是有够凑巧的,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是在萧文明也到暖香阁的时候提出来,偏偏还让萧文明给瞅见了……

这天下真的就有那么巧的事吗?

萧文明越想越是不对,忍不住在董婉青耳边低语道:“这个桑忠昌,嚣张不讲道理一点也就罢了,可看他今日这副样子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就不怕他老爸回去打他屁股吗?”

听到这话,董婉青忽然用赞赏的眼神看了萧文明一眼,却并不答话,只说道:“好戏才刚刚上演呢!咱们看戏的,就算看破了套路,也该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免得打扰了几位角演戏的兴致。”

正在说话之时,那上楼去请苏舜钦的老鸨子回来了。

她的脸色并不是十分好看,却依旧挤出十分勉强的笑容,对桑忠昌说道:“桑大公子,咱们家苏姑娘一听说你要来,那可高兴坏了,赶紧拿出琵琶练了几段新词儿。可你说今天巧不巧?大约是,这琵琶弦受了潮,调门怎么调都调不准。咱家姑娘说了,桑公子乃是这边的贵客,可不能得罪了,不好用荒腔走板来敷衍公子。说是要把琵琶修好了,再来见桑公子呢!到时候,姑娘一定给爷美美地唱上几首。”

这老鸨子好一张巧嘴,真会说话啊!

萧文明听了都十分佩服他的口才,分明是苏舜钦压根就不待见这位桑公子,可在这老鸨的嘴里,说的却好像是苏舜钦对于桑忠昌是异常重视一样……

《诸世大罗》

就凭这张嘴,寻常人无论如何,也会被这老鸨子给打发走了。

然而桑忠昌可不是寻常人,老鸨子这几句话怎么可能让他打退堂鼓?

“不就是一把破琵琶?”一边说,一边桑忠昌从自己的大拇指上褪下一个玉扳指,塞到那老鸨的手里,“到乐器行里,用这枚扳指去换一把新的琵琶好了。这枚扳指价值连城,什么样的琵琶换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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