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煞的毒频繁发作,林靖一天之中往往只有一两个时辰能够醒着,鬼医开的药,由三天一副改为两天一副,又改为一天一副。为了给林靖配药,马大海不得不时常外出。而马小玲,自打知道林靖身份后,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如此反复,直到十余日后,林靖方才恢复些许气力,能够下床走动。

和煦的阳光照在脸上,一时有些刺眼,林靖闭上眼睛,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久久不愿睁开双眼。昏睡的这些天,他每天都做着同样的梦,而梦的结局都是父母的身影渐渐离他而去,他痛哭着高声呼唤,用尽全力,却也无法摆脱眼睁睁看着父母渐渐消失在眼前的结局。

林靖呆滞地走到一株大柳树下,倚树而坐,心头一片空白。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对于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抽象。

或许,唯一一件能够激发林靖内心渴望的便是为父母报仇了吧。

只是尸煞此刻就像一个永远也不会醒的噩梦,每每想起,林靖都会生出一身冷汗。

报仇,谈何容易!

这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马小玲双手捧着一碗黑乎乎的、不知用什么材料熬成的粥,来到了自己身后。

也不知虎妞现在是否安好,林靖看到马小玲,便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玩伴。在这茫茫大山上,除了马大海,便只有马小玲与自己作伴了。这些日子里,一直卧床不起,只怕都是马小玲在照顾着自己。

自小,父亲便教导自己,要知礼,懂礼,虽说马小玲自初次见面后便再未开口说话,也不知是否厌恶自己,但无论如何也应该向她表示感谢。

心念及此,林靖猛然站起身,学着过去父亲模样,向马小玲拱手做了个揖,说道:“小玲妹妹照顾之情,林靖绝不敢忘”

马小玲显是没有料到林靖举动,一时有些慌乱,不待他把话说完,便捧着粥往回跑去。

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对于马小玲慌乱的反应,林靖同样有些手足无措,他可不愿失去这唯一的同龄朋友。怎样才能拉近与马小玲的关系,和她成为朋友呢?

“咱们一起读书写字吧!”情急之下,林靖脱口而出。原来,在刘家村的时候,由于林靖的父亲林坤是村子里唯一的教书先生,林靖与一众小伙伴平日里最喜欢的游戏便是轮流扮作先生的角色,一起读书写字。先前,林靖若是与虎妞闹了别扭,只要玩起这读书写字的游戏,准能让她破涕为笑,百试百灵。

果然,马小玲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激动地说道:“你你真的愿意教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林靖大声说道,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刘家村无忧无虑的时光。

马小玲很是高兴,她转身朝房内走去,没走两步,却又突然折了回来,把手中的粥交到林靖手上,轻声说道:“我我给你做饭,你教我读书写字,我可不欠你!”

话音刚落,马小玲飞也似地跑回屋,顷刻间便双手环抱十几本书籍,再次来到林靖面前。

“这是我爹爹的书!怎么会在这里!”林靖顾不得手中的粥,“哐啷”一声扔在地上,从马小玲手中抢过书籍。翻开其中一本《论语》的书页,里面记着用密密麻麻、工整小楷写就的批注。

全都是父亲的手迹!回忆涌上心头,林坤在昏暗的油灯下一笔一笔地做着注释的场景如昨日重现,林靖的泪水噙满双眼,再也压抑不住,抱着书籍,嚎啕大哭起来。

马小玲不知就里,站在一旁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得默默地把打破了的碗收拾起来,站在一旁。

林靖哭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身旁也有哭声响起,他发现马小玲竟然也流起泪来。

“我是没有爹,没有娘的孤儿,可你为什么哭呀。”林靖疑惑地说道。

“你还曾经有过娘我从小就没有娘”马小玲哭着说道。林靖顿时生出同命相连的感觉,两个年幼的孩子禁不住气氛的渲染,哭的更加厉害。

良久,林靖率先止住哭泣,用衣袖抹去眼泪,对马小玲说道:“小玲妹妹,你别哭了,以后我教你读书写字。”

“你瞧,咱们先从《三字经》学起。”林靖尤记得当初父亲也是从《三字经》开始教起的。两个孩子席地而坐,以树枝为笔,沙土为纸,学了起来。

此后的一段日子里,林靖和马小玲只要有空就在一起读书写字。不知不觉中,林靖的精神好上了许多,马小玲口齿也更加清晰。

马大海其间只回来过一次,把为林靖准备的药材匆匆放下后,便又离开。

马小玲为林靖洗衣、做饭、煎药,林靖教授马小玲读书写字。两个孩子整日作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马小玲虽然相貌与她父亲迥然不同,但性格却极是相似,天生的火爆脾气。而那日马小玲忽然闭口不言,却是因为担心林靖瞧不起自己说话不利索,不愿教自己读书写字,心中有些自卑。

其实,她早就从父亲口中知晓了林靖。马大海因为自己是粗人一个,不愿让宝贝女儿受自己的影响,在粗俗的环境下长大,所以平日里三缄其口,这也导致了马小玲无人交流,有些口吃。

马大海时不时地在女儿面前念叨自己的师弟林坤,总是说要让林坤来教马小玲读书写字,还时常提起林靖。马小玲一直期待见到师叔林坤和林靖,可真见到了,却又有些忐忑。好在孩子天性活泼,开朗,这些疑虑一扫而空。

与林靖相处的这些日子,马小玲整日与林靖说话,竟然把口吃的毛病给治好了,这可让她开心极了。

这一日,马小玲做完午饭,走出厨房,便看到林靖捧着本书在发呆。

“林哥哥,吃饭啦。”马小玲的呼唤把林靖从沉思中唤醒。

“小玲妹妹,你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林靖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与马小玲熟络之后,林靖在这些日子里悲伤的情绪舒缓了许多,但日子一长,他还是难免会想起父母的惨死。

尸煞到底是人是鬼?林靖永远忘记不了尸煞那恐怖的眼神,它只不过在自己身上拍了一掌,自己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尸煞不是鬼,这一切该怎样解释。林靖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有些不愿承认罢了。

“当然有了。”马小玲随口应道。

“什么?”林靖反倒很惊奇:“你你不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的?世上本来就有鬼呀,而且不只是鬼,还有妖,怪兽呢!”马小玲神色自若,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你怎知道?难道你曾经见过鬼?还有什么?妖,怪兽?”林靖从未听过妖、怪兽,赶忙问道。

“当然见过了。而且,在这泠山上,就有鬼呀。”马小玲说的轻描淡写,但在林靖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在哪里?尸煞就在这山上?”林靖脸色煞白,惊地平地跳了起来。

“什么尸煞?林哥哥,你在说什么呢?”马小玲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尸煞是不是在这山上?说呀!”林靖激动地抓住马小玲的肩膀,吼道。

“你干什么呀!”马小玲有些着恼,用力一扯,林靖身子虚弱,竟被她一把甩在地上。

林靖摔的痛了,这才冷静下来。

“你说的什么尸煞,我根本没听过。你若真想知道,就等爹爹回来,你自己问他好了。”马小玲撅着小嘴,揉着肩膀,没好气地说道。

林靖倒在地上,双目无神,望向天空,半晌不发一言。

“林哥哥,你没事吧。”马小玲把林靖扶起,生怕他误以为自己不愿说,连忙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尸煞。听名字像是僵尸,应该不难对付。林哥哥,你放心,咱这山上没有僵尸,我最讨厌这些恶心的东西,所以爹爹从来都不把僵尸封印在这里。所以尸煞肯定不会在这儿的。”

“僵尸?僵尸又是什么东西?也是鬼吗?”一会儿鬼,一会儿妖,又一会儿僵尸,林靖既害怕,又好奇,忍不住问道。

“僵尸是人,不是鬼。”马小玲说道。

“僵尸是人?那尸煞也是人?”林靖问道。

“不是不是,僵尸不是人,僵尸是人变的。”马小玲犹豫片刻,说道。

“不是人,又怎么能是人变的呢?”林靖越听越糊涂。

“哎呀,我哪里知道这么多,都是爹爹告诉我的。你想知道,就去问爹爹呀!”马小玲被问得颇有些捉襟见肘,不禁羞红了脸,气嘟嘟的背过身。

见马小玲确实不知,林靖也不再追问,说道:“小玲妹妹,那你刚才说这山上就有鬼,是怎么一回事?封印又是封印谁?”

马小玲本不想理林靖,却又忍不住说道:“爹爹说这山上灵气充沛,用来封印恶鬼,妖怪最合适不过了。所以爹爹就在这山上设了阵法,把一些恶鬼,妖怪抓来,封印在这里,让它们不能出去祸害百姓。”

马小玲生怕林靖再多问,自己又回答不出,感到尴尬,赶忙说道:“我知道的可就这些了,具体的你要问爹爹去。”

林靖点了点头,他的心里早已翻江倒海。鬼神,妖怪之说,虽说并不陌生,但那也不过是儿时,村里长辈说来逗趣孩童的谈资罢了,如今成了现实,林靖固然有些害怕,但他自己却也隐约知道,他的命运将与这些东西紧密相连,再也分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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