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北地,有大小宗门开山立派,也有传承已久的修真世界把持城镇,除了南域的定仙城外,散修大多便在这夹缝中生存。
今朝有所异动,立刻就引了无数修士外出查看,有底蕴深厚的宗门与家族,见来者怀有昭衍信物在身,虽不敢贸然动手,却也沉了脸色,欲要上前诘问一番。但镇岐渊弟子驻足后,立时又掐起手诀,使一座巨石自空中直落入地,那石上密密麻麻书写有字,待布下巨石的弟子一走,周遭的修士便推挤着一拥而上。
“这是……”
一时间,北地各处的修士都奔着这些巨石而来,其上字迹清晰,实则刻有一门神通,但内容玄奥无比,竟不是谁人都能读个明白!
而巨石之顶上,又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仿佛要随时腾飞上天际一般,气魄与豪迈都为众人所见的第一流。
上曰:“上古神通法,印赠天下人!”
未读懂内容的修士,皆凝神细细地瞧看,读懂巨石上印着何法的人,却已是满面潮红,目闪精光了。
竟是,竟是这般神通!
那昭衍仙宗何等底蕴,何等豪气,才敢随意把一门堪称逆天的神通赠与天下人修习!
一时间,连先前有诘问之念的诸多修士,现下也再无半点郁闷在心,四面八方的人俱都奔走相告,仙宗赐法的消息,如飓风一般迅速席卷了整个北地。
自然,也传入了几处正道大宗里去……
太元道派,鹤圜丘。
仙家道门多择山岭为址,如昭衍的群山万壑处,如一玄的巨峰平地起,作为正道十宗内,唯一能同昭衍共称仙门的太元,却怀有数条东流入海的大江,支流密布如蛛网似叶脉,水泽处处不绝,漫天都是温润的雾气。十余万年前,祖师鹤元子选定此处开山立派,其飞升前所在的鹤圜丘,便成了各代太元掌门垂钓之地。
到今朝,正好是太元第四代掌门,石汝成。
有一白袍道人,此刻身披蓑衣,盘坐于亭内蒲团之上,手中握着的长杆细而弯,在落水前拱出一道如半月般的弧,杆头并无丝线,一点一点地拨弄着水花,使鱼儿游来又走,不停不歇。
宕星送来的玉简,被他随手搁在身旁,亭外站了七八个修士,看修为竟都是在外界呼风唤雨的洞虚大能,如今却个个端着手,目不斜视地立着,忽有弟子从空中落下,先缓步上前向小亭叩首,才对站立的众人作下长揖,接着嘴唇微动,不知禀告了什么事情。
那事情似是颇为紧要,令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但饶是这般,竟也无人敢上前打扰亭中的道人。
直待数个时辰过去,那道人随手抛了长杆,在水中落出一声轻响与几圈涟漪,才见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他鹤发童颜,长须垂胸,看面貌似五六十许人,观身姿体态又如青年。众修士等了许久,方听见低沉的声音响起:
“都等久了吧!”
众人连称“不敢”,却令这道人哼笑一声:
“你几个自打突破洞虚,谁见了不是敬着捧着,让你们空站着陪老夫垂钓,倒是难为了。”
便又听了些许奉承话语,道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皱起眉来:“昭衍送来的东西,老夫瞧过了,的确是元神一道的上乘神通,修习后纵使未能裂出主虚二神,却也可大大增强元神之力,封时竟把此物送来,想也是因那寰垣一事,但若将此法守于正道十宗内,那也仅是对部分人族修士有益。
“以封时竟的作风,应当会把此法公示于天下人看了!”
“掌门仙人料事如神,适才门下弟子来报,昭衍的确已在北地四处立碑,将这裂神之法公布出去了。”有洞虚修士应道。
石汝成摇头轻笑,低声念道:“崔宥这样温吞的性情,竟能教出温隋、封时竟一般的徒弟来,倒是一件怪事了。”
又见面前众人无他吩咐不敢行事,石汝成才眉头一扬,挥起手来道:“既已将神通送到我派手中来,便没有畏首畏尾的道理,唤人来将此法抄录了,务必令门中弟子修习入门。
“此法三段九小阶,每过一段者,记一小功,修成圆满,裂主虚二神者,记大功,提入洞天修行!”
如这般景象,在正道大宗内或同或异,但上古神通的玄妙,确是令众人心生激浪,兼闻寰垣大帝一事,更使天下修士无不为之警醒,甚至有南地宗门派弟子北上,只为抄录下裂神之法回来。
而布置下这一切的封时竟,却在元渡洞天内,迎来了稀客。
再入此地,已是隔了千余年岁月,虽说这对修士而言算不上漫长,但亥清心中,竟仍是有些物是人非的感受。
她径直踏入大殿,正中是铜铸四角香炉,底下雕了两足在前,身躯趴俯的狻猊,两侧倒是空旷,除立了扇空白无画的屏风外,也从不搁置什么摆件,封时竟便站在炉前,缓缓腾起的白烟将他面容遮了个大概,亥清若以神识去看,就能瞧个清清楚楚。
但她偏不愿意。
“你早知道。”咬牙切齿地说出这话时,亥清才恍惚觉得,有些熟悉。
好像从前见面时,她也是这样先开口的。
封时竟没有答她,在无边的沉默中,烟尘像无口巨兽,将他的身躯吞了进去。
很久之前,远在惊世浩劫未起,上代掌门崔宥还未飞升时,温隋与封时竟都不知晓,为何师尊要在临行之际,将一稚龄孩童收在门下。
封时竟只是摸了孩童的脑袋,就被她一口咬在指节上,旁边的崔宥笑道:“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实该在我门下待着,如若去了别处,又不知晓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一大一小两张面庞逐渐重合在一起,不变的是亥清那双如狼一般,时常燃烧着怒焰的眼睛。
“你早知道寰垣要下手,但你还是让她去了,”那怒火越燃越高,直直地向他扑来,“就像当年你知道魔渊的事,却拦也没拦朝问和迟深一样!”
她那双眼睛含恨带怒,既悲又悔。
与封时竟记忆里的另一双眼睛,相差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