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想来,她所历经的世界中,好似都有几分玄妙的色彩。
令她捡拾到神秘珠子的飞葫小世界自不必说,被一滴泪水生生击碎,最终却能保住界源与灵机不散的横云,便已经称得上离奇。须弥界御下的诸多中千世界中,论仙道之兴,界之昌茂,重霄都只仅仅限于中上罢了,可当中却有古榕寄生,蕴养了一尊仙人层次的生灵出来,而与蛮荒毗邻的无垠海下,又有一头上古巨兽在此埋骨。
太多的巧合汇于一处,就像一场大雾将重霄拢入其中,叫旁人总不能瞧个真切去。
赵莼在海中的一处涡旋前驻足下来,从此处望去,已然能观见水虺腹部的大半骸骨。作为应龙一脉,古兽水虺生而有兴风唤雨之能,饶是已经化作骸骨多年,这四周也总环绕着一股润泽之意。赵莼想起,在许多年前她曾在行龟港乘船出海,那时是为了南渡入蛮荒,寻找天地灵物解决她身上灵根的隐患。
统管鸠瑚海域的旗眼妖王无作为,使得黑盗横行海上,乃至于北上进入四京海,正好截了赵莼的船。
如今将诸事串联一处,倒又觉得命运无常,在天机的指引下成为一个圆环。她在船上救下的古国后裔,最终也指引着自己寻到了净木莲花,而在谈及这海上浓雾时,蒲玥也曾道出,海雾的由来许是有一大妖尸身坠入海中而成。
但那时,还有另一种说法。
传言东海鲛人与人族一战,最终败北自爆其身,使上界镇虚神教动容,方降下海雾庇护此族远渡藏匿,从此再不现于人间。
赵莼眸光一闪,将骸骨阴翳下的身影纳入眼底,心道,也许这两种说法都有道理。
那身影微微一抖,霎时就循着目光向来处看去,渐瞧清了是个人影,便又是惧怕又是好奇地眨了眨眼睛。这过程中,已然能叫赵莼将她完全打量清楚,面前的少女以常人眼光来看,或许根本称不上娇美。她不着寸缕,通身都覆着层莹莹生辉的细鳞,小巧的脸庞上没有鼻子,嘴唇薄而似鲶,除却半身乃是鱼尾模样外,脖颈下的肌肤也泛着蓝灰颜色,倒是那双纤细的手臂,与人族女子无二。
或许这就是那传说中的东海鲛人,但于眼前的情形而言,是与不是已经没有那般重要。
她道行并不精深,赵莼只轻轻招手,便在水下卷起一道隐流,使之向自己渡来。这鲛人没见过此般手段,骤然被赵莼掳去,便是大惊失色,忆起了族中告诫来。
鲛人一族藏踪匿迹于海下,至如今已逾万年,除了格外提防人族以外,与其余妖族也从未有过来往,是以族中老少对外界的了解,俱都是来自古旧典籍,并不曾瞧见过真人。
也为了警戒族人不私自离开栖身之地,鲛人们自由便被告知,人族曾对他等施以种种恶行,如若有朝一日离了海去,自己受俘倒不要紧,若是将恶人引入海下,觅得鲛人一族,使灭族大祸临头,那才是举族的罪人。
赵莼见她目光闪烁,已然是吓得魂不守舍,便就挥了挥手将其放下,缓了声音道:「此番我误入此地,正有一事要寻你族中尊长,你前去禀报便是……就说,是上界神教的人来寻。」
东海鲛人对人族避如蛇蝎,隐居海下的漫长岁月中,只怕也有强者诞生能够庇护族群,赵莼若贸然入内,莫说要见此族尊长,恐怕半路上就被鲛人族强者给截杀了。而常言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传闻中既是镇虚神教出手相护,这东海鲛人承其旧恩,也应当愿意与赵莼一见。
果不其然,那鲛人族少女惊魂未定前去禀报后,未过多久就有一队鲛人男女游动过来,他等实力要比那少女强过不少,当中还得一位妖王实力的鲛人领头。待将赵莼上下打量一番,量她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后,才微微拧起眉头,道:「既是族长要见你,你便随我一行罢!」
后见赵莼跟上,他面上又浮出些许不悦来,冷哼道:「跟着走就是,切不许四面打量,更不许动什么歪心思,不然就要你性命!」
他听闻赵莼是误入此地,心中却不大相信,族中典籍上说,外界人族从未停止过寻找鲛人,每年每月都有无数修士潜下这无垠海,想要灭了他们的族群,毁了他们的家园。若这人就是其中一个,他们今天就是引狼入室,将性命交到了外族手中。
赵莼不与鲛人们多言,但也能看得出他们对自己的防备,这是一种极自然,也极生硬的排斥,与丛州的妖族精怪们又有许多不同。
可以看得出,这万载岁月以来,东海鲛人竟真的从未与外界有过来往,只避居于此而已。
只是如今魔劫大兴,这世上所有的生灵都难逃一劫,鲛人族自也不会例外……
鲛人男女们的防备并不严密,赵莼只散去一道神识,就将这四面八方的情形打探了个清清楚楚。怪道这么多年来从未有外人发现过此族的踪迹,原来他等是将族群寄于水虺骸骨之腹,在拱如山石的肋骨下,修筑出了一座石城来。
此城算不上精巧华美,或因东海鲛人族群不丰的缘故,占地也只得小小一处,赵莼收回神识的功夫,就见两侧鲛人往左右一散,将前头座上的鲛人族长显露出来。
她头戴贝冠,除此以外倒与其余族人无甚差别,见了赵莼后,清澈眼眸中顿牵起一丝波澜,浅道了一声「果然如此」,便才挥挥手,唤一众族人退了下去,只留自己与赵莼在石殿之中。
「你骗了我,」她的眼睛澄澈如不谙世事的孩童。
只可惜赵莼见惯了各路强者,在这双眼睛之下,也未曾升起境界低微时,一切都无所遁形的局促之感。
她平静地抬眼,笑着打了个稽首,才答道:「晚辈的确不是神教来使。」
话音方落的一瞬之间,面前鲛人的身上,骤然荡起一股狠厉的杀意,却又在触及赵莼沉静从容的目光后,迅速就消弭无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