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个原因吗?”

肖行雨垂下眼睑,婉拒这张好人卡:“我可没有圣父情结,下次我要好好说说她,这种臆想的桥段还到处传播,人听去我不圣父也是阴谋论了!”

章陌烟噎了噎:“你不要这么说周夏,可能是我转述的不好,她根本没有这种意思。”

肖行雨侧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章陌烟试探地问:“你退出瓷界的原因是什么呢?”

肖行雨沉默了一会儿,单手把小太姑奶奶往上掂了掂:“你没听过一个道理吗?随便向人吐露自己的心事,就是向别人展示你的弱点;这弱点会让人下意识地瞧不起你,甚至日后还会成为别人利用你的操杵。”

出其不意的处世哲学,章陌烟被他说懵了。

言外之意就是肖行雨不想告知她不干的原因。

章陌烟没有强求,她有自知之明,连周夏是他的亲人都在猜,他又怎么可能对着自己这个认识没几天的人掏心掏肺,更何况,她的身份还是个要靠流量争KPI的记者。

“行雨,以后国涛的名字是不是会写在那里?”小太姑奶奶手指着石碑上最后一个名字后面的位置问。

章陌烟差点咬掉舌头,真是童言无忌!肖国涛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可以讨论这个事情?!

但是看肖行雨的表情,好像并没有如她顾忌。

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位置,空气中的温度好像一下降了好几度,吸到胸腔里都感觉凉凉的。

“也不一定是在这里,”肖行雨抬手,指向十六个名字上方那一片空着的地方,“说不定会在那里。”

两位女生都讶异了一下。

肖行雨所指的那块位置暗饰着一些缠枝纹,章陌烟一开始以为是装饰,没想到竟然也可以刻字,不过一旦接受这个设定,就觉得那个地方是好像缺点什么。

想象一下那里补上一个名字,整个碑面就形成了一个百鸟朝凤、一呼百应的格局。

“为什么呀?国涛为什么可以两边挑,而他们,”小太姑奶奶小手在空中将那十六个名字画了个圈,好奇地问,“他们只能写在这里呢?”

小太姑奶奶问出了章陌烟想要问的问题。

“因为,”肖行雨笑容看起来有点复杂,“他有可能会找出天青釉的配方啊,那么他的名字就可以写在上面那个位置了。”

那个位置比肖行雨略高一头,他微微仰首,从石碑反射过来的光像烟雾笼罩了他线条优雅的侧脸。

章陌烟闻言一惊:“你的意思是说,那里,是留给最终揭开天青釉瓷工艺奥秘之人的?”

“是,”肖行雨些微唏嘘,“那个位置一直在等那个人。”

章陌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一直在等那个人,那是悬空了多久?

她不敢想象那个数字。

“只有那里有了名字,这一块碑上所有的名字才能迎来光荣的时刻。”肖行雨徐徐而怅然道。

章陌烟诧愕地转头:“你……你觉得这些名字不光荣吗?”

肖行雨抿了抿嘴:“五味杂陈吧!但终究是悲大于喜。这块名碑在立碑之时的确是当作激励后辈的荣誉来纪念的,它的上面也不是屋子,而是一个碑亭,任何乡里都可以过来瞻仰。”

“那后来怎么成了屋子?”

“据说只不过两百多年后,先祖们就盖起房子将它遮挡了。”

章陌烟隐约感到了什么:“因为时间太长了,壮业仍然未酬,有点难看了?”

“差不多吧,”肖行雨喟然,“时间越长只能证明无能无力。建造这屋子的先祖,想是也觉得碑上的先贤并不想很多人看见他们吧!”

话听起来有些无情,但想一想,事实可能确实如此。这块碑上的名字越多、时间跨越越长,只能证明这件事情是有多难,这样,哪里还能起到什么激励后人的作用?

说不定还会有不肖子孙指着他们说:“你看,那么多厉害的前人都没搞出来凭什么我们能搞出来?这事儿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要白费功夫了。”

完全能够理解肖家人为什么要把这块碑用房子锁起来了。

这个地方本来就隐隐让人觉得沉重压抑,现在听到了这些更是让人透不过气来。

肖行雨也觉察到了,于是提振精神道:“只有胜利那一天再回头看,这一个个名字才有意义。届时人们会看到因为他们的不放弃,一代代将使命传承,一代代的效果叠加,才迎得了最终的胜利。”

“嗯!”章陌烟肯定地点了下头,也鼓舞道:“不管天青釉配方有没有研究出来,这些碑上的先祖至少给后人留下了希望,后人看到他们烧出的天青釉瓷,至少会相信天青釉瓷是有可能被复烧出来的!”

章陌烟本是想昂扬一下斗志,却不料肖行雨的眉眼在她说话的时候反而低落了。

“怎么了?”章陌烟不明所以地问。

肖行雨淡淡道:“他们烧的天青釉瓷是不会留下的。”

章陌烟有点听不懂这句话。

肖行雨长叹一声,惋惜道:“为防止他们的作品在后世混淆市场,所以我们有个家规,除非最后那个胜利者,其余人所烧出的天青釉瓷都会在他们生前亲自销毁。”

“啊?!”小太姑奶奶小眼珠子都要直接掉出来了。

肖行雨揉了一下她的脸:“现在我告诉了你这里的秘密,你回去被打一顿也值了。”

小太姑奶奶立刻被提起伤心事的扁了扁嘴:“你为什么都不怕?你不怕被打吗?我知道了!你肯定是骗我的,我们根本就不会被打对吗?”

“你想得美!”

……

肖行雨和小太姑奶奶已经闹起来,然而章陌烟还处于吃了石头完全不能消化的状态。

全部都要摔了?!

且不论天青釉瓷在历代的价值几何,出现的几率是多小,单就看在那种举世无双令人震撼的美上,又怎么忍心下得去手,而且……还要创作者亲自下手?

这跟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分别?!

太残酷了,太悲壮了,太需要勇气了……

蓦地,她想起肖国涛在窑坊后院里摔瓷的样子。难怪老人对那些精美的瓷器那么狠心,想必就因为他明白,如果研究不出天青釉瓷的工艺,终有一天他扔出去的会是自己最出色的作品。

她好像也明白了,在博物馆她想拍那几件天青釉瓷时,肖行雨为什么让她不要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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