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芸随称疲乏,欲从歇,石生亦觉昨夜伤作甚势,劳有神郁,便咐樱儿呈了膳食,教与吃下,才过前堂。◎頂點說,..
待得石生去远,樱儿忙前问道:“姐,莫非方家门人寻了你我身处?”
耳闻此言,纤芸心起思绪。如若真是方家门人,怎会寻查我身?难道……寻刀一事,终败形迹?!……不!贼人伤重,岂有跟从之理。纵然藏刃为计,但与细算,非知我身,当对石生才是,便是露了行藏,方家何故来得这般拖沓?……只怕昨夜伤作,气引所至……可这二人又为何人所杀?
蓬蒙思虑,阻滞心念,樱儿唤语数声,方闻答言。“未必,真若方门寻至,虽难倾巢,却也绝仅二人。”
“可……”
“你且下去罢,此事无需多虑,莫教人瞧了虚念就是。”罢,纤芸自顾卧于榻上。
樱儿知难询言,只得收拾碗筷,合门退出屋外。
方氏虽非查与我处,但门宗既抵隅江,折损性命,稍时必有动作。樱儿与伴,却终非沈氏,我患伤势频发,张露形迹迟早而已,一切恩怨与我,又怎能加诸其身,哎……
……
悠悠数日,纤芸犹度如年,每日缄言少语,沉凝静默。石生看了,还道她伤入神髓,慌忙检视,却无丝毫破败气象,问询间,又无杂,仅挂笑颜,即连目中神色亦退凌厉,稍有温婉。难窥关窍,石生只得调了几贴温养汤药,候心劝服。可数日来,纤芸眉间愁丝依旧,茶饭渐轻。心郁难医,石生自也清明,可郁从何来,不知情由纵然岐黄通天亦难了此症,终不得法,只能咐了樱儿陪与闲谈,兴可缓疾。
这一日,纤芸卧窗闻鸟啾啼,樱儿在侧侍茶。忽而近前笑道:“姐,似你这般思酌囊中,不怕教那石头瞧了去?枉你咐我莫教人瞧了虚念呢。”
纤芸接过茶盏,莞尔道:“哼,倒还训起我来了。”过,指尖便往樱儿额间去。
“哎呀,完了,完了,你若将我得香消玉陨,陈尸闺阁,瞧你如何与姑爷道,快,解药拿来。”樱儿一手扶额掩目,一手直往纤芸面前抻来,口中不住嬉笑。
“嗯——我这身毒无药可解,不如复教碧鳞齿口,倒也痛快。”随是牵起樱儿手掌,欲故祭出游蛇。
“使不得,姐,啊——”
二女顽笑拉扯,悦颜轻畅,顺势互拥怀中,落枕颈肩。
“樱儿……”
“姐……”淡语,轻若莲吐。“姐,你可知樱儿忧虑心中,怕你……怕你……”
“傻妮子……”话启,泪珠从落。“不过伤势牵郁罢了……倒你每日叨絮,真要磨起耳茧来了。”
噗嗤,樱儿幽面霎去。“嘻嘻,今日艳阳可出西边?姐竟也如此颜色,莫是我瞧错了?”
纤芸浅拭泪痕,将其双肩推握,道:“你呀……已至出阁年岁,却还这般捣闹,不如胡乱打发了去,也好图个清静。”
“哼,你打发呀,倘若樱儿嫁作人妇,倒要瞧瞧谁敢与你伺候。”
“嗬,你,找打。”
话间,二女又赶追逐,耍作一团……
……
翌日,石生用过早膳,正坐堂屋启茶。纤芸悠悠踱至,扶与肩上,轻道:“夫君。”
“噗——”,闻语鬓上,一口茶水夺齿迸出,险将呛喉,更添酥麻着身,珠皮密布。
“纤……纤芸?”婚亲数久,纤芸从未这般唤过,今日怎的?莫是郁了心智?!石生僵愕回首,拙道。
“夫君,我……”
“纤芸!可怀不适?”不待话罢,石生忙把茶盏置下,折手牵腕,起身扶与座上。
“近日多得樱儿劳碌,身子轻减不少。夫君且坐下,我有话与你听。”纤芸邀语,石生依言坐下,见她目着清晰,不似乱意,也只能摇首轻啄,再执茶盏。“何事?”
“樱儿自幼孤苦,随携姥姥左右,可谓至亲。既值正岁,不若你我操持,与她寻门亲事,如何?”
“噗——”,茶水再夺,却自踉踉洒了一身。“嗯……啊?……这……樱儿有此意向?”
“此我心意而已。”
“可、可樱儿心性轻幼,只晓耍闹,何作人妻。”
“正当如此,方择夫婿,也好教她收收性子。”
“现时你呈伤势,正教伺候……何况你我胡牵,倘误终身,岂不追悔,不如从长计议?”
“樱儿与我同长,我等便为娘家至亲,且不将她许了过那安生日子,倒教拖沓,你便不怕误她年岁?”
“既有姐凌厉如此,又怎需樱儿思虑闺中。”
“哼,与你道亦是白费唇舌,待将樱儿唤来,且瞧她如何打算。”浅嗔一声,纤芸即起身形。
“诶……”石生开口欲阻,又自闭言,心知叫她不住,便也随性。
稍时,二女折返,纤芸搀引樱儿入侧旁坐,展颜道:“樱儿,今日我等商议要事,却又不知你想,此番唤至,便要听你言意才是。”
樱儿瞧予石生,只见他兀自押茶;又望纤芸,却是笑颜满满,心下疑惑,道:“姑爷、姐?莫是生了何事?”
“大事,大事。”纤芸笑意愈浓,执腕牵道:“樱儿,你我相携同长,形如姊妹,如此岂舍你闺中眠月,白白置了年岁,可又虑荒误,是以欲晓你心所系,也不枉却我等心意。”
话入耳鬓,樱儿方明为何石生话语不启,只顾饮玩杯中旋叶。“姐,樱儿只愿随侍左右,从未生过此念,姐若弃樱儿伺候不周,大可训言,怎教樱儿嫁从他夫!”原来……原来姐昨日却非笑言,可……可我……
心下闪念,直将石生死死瞧望。
你我心意早系,何故你竟言语不明!……是了,我终贱仆之身,既有姐亲泽,又何故与我招惹,只怪我心思未及其敏……
“女大从夫,此乃古礼,岂有……”
“纤芸!”石生闻语心中,顿念出声。“既然樱儿……”
“罢了。”樱儿眼睫轻颤,缠丝颓灭。“你们既嫌樱儿张目惹眼,何需捡人打发了去,索性削了头发,参伴佛前,趁了你们心意!”激言方落,随即挣起妆前,抢过利剪就往发丝绞去。
“不可!”石生本欲还,谁晓她竟起了烈性,措手不及。
剪刃方及,纤芸霎时阻下,抬臂遥指石生。“你便舍得下他?”
“姐……我、我……”话不成声,唯有莹珠串结,低低垂落。
“来、来、来,且先坐下,待将话语周全,再行剃度之念兴也不迟。”纤芸灿颜悦色,行坐二人当间儿。“不过,只怕你要悔了念头呢。”
“姐既知我意,又何故作耍樱儿……”怨落声声,郁何难当。
“若非如此,又怎知你将这块‘石头’栓系甚深。”话间,纤芸翻目作白,斜斜瞟了石生一眼,却见他又自垂首,不禁叹气。“我与石生婚亲数久,奈何萃心未成,不尽妻责。而他与你,情意连绵,却又因我心姿顾忌,不得不困缚胸中。来,倒也苦了你们……”
“姐……姐既将话语开,樱儿亦好腆了面皮。”樱儿伸袖抹去泪痕,截道:“姐聪慧秀丽,肯与亲泽,便是姑爷福气。樱儿自知万分难及,不敢比肩姐,只求能侍左右,便也心安了。”
“樱儿……”石生猛然抬头,目染炙色。“纤芸!当我求你一事……”
不想,纤芸未待语息,便将断阻,直对樱儿道;“你岂心甘?”
“心甘!”稍时沉默,樱儿似笃心意,狠将头首重重下。
“哎,傻妮子。”玉腕穿鬓,竟是怜爱至极。“我只怕屈没了你,不想你竟横生绝念,看来这块‘石头’究未修得福气呀。”声随调转,愈发拔了高意。
“啊?樱儿不知姐何意。”
“那你可愿委没自身,纳与石生为妾?”
话语一出,左右二人双双合首,直予盯望,生似不信耳言。
“纤芸……”“姐……”
“哎,情字当头,纵有神能亦难阻怯,索性随了你们,省得日后与我气闷。”纤芸幽幽来,自斟茶饮,又附樱儿耳畔低声调道:“你究愿与不愿,便宜这块‘石头’?”
“姐,我愿!我愿!”话将从坠,樱儿珠荧再结,喜极而泣。
恰在此时,门旁探出一颅杂首,哈哈笑道:“大白日里哭鼻子,姑娘羞也不羞。”
“牛老!”
“呃……夫人。”牛武闻人呼喊,抬首却是纤芸,没来由的心中留怯,缩首欲走。“哎呀,今日天光甚好,当该洗晒洗晒,老儿这便去了。”
“且慢。”
牛武愣愣定住,还首瞧来,一双眼目滴溜儿直转,面上却着苦色。“夫人,还有何事吩咐?”数月来,牛武本意窥探纤芸心想,好教石生疏离。可愈从观瞧,愈觉其心慎浊,不露外意。倒是樱儿膳食,深解口腹,日渐流髓,平将本愿放置旁去;况又待人平和,不似纤芸冷傲,随喜甚深。往日主家相见,偏行渐远,恨不能藏了去,哪想今日撞个正着。
“着我言意,咐予张伯一等堂前伙计,歇息半日,好行采买缎料布匹。”
“哦。”牛武应声,缓行赘步慢向前堂摇去。
“快些去,喜事岂行耽搁!”
喜事?喜从何来?莫不是妖女结了妖胎?呸,主人所出又怎与妖女同相,可……
牛武忖度,暗向纤芸肚腹打量,见无形迹,不禁又上心梢。不成!如若妖胎结生,济元香火岂不从教妖女拔了去!哼!我倒瞧瞧,你这盘算如何打得!
随即折身腆笑,凑上前来。“嘿嘿,夫人可否道与听听,究是何等喜事,不得也教老儿添添口滑。”
“樱儿欲从出阁,可否喜事?”
“啊!”牛武一听,原是旁务,即无妨害,可回过神来,却是樱儿欲嫁人妻,口中立时哇哇叫道:“不成!不成!姑娘若是走了,老儿这肚子岂要穿出洞来,姑娘,不成哇,不成!”
“那,樱儿纳与你家少爷,此又可成?”
“唔?成!成!”牛武跳将起来,双目瞪若铜铃。“夫人诚言若质,能将地也砸出坑来,当作得数?”
“作数。”纤芸扶手一笑,灿灿道。
“好!。”罢,迈开腿脚即往前堂奔走,口舌连呼。“姑娘要与少爷结亲啦,姑娘要与少爷……”
骄阳明艳,青天万里,纤芸心中亦有相容,再看身后二人,相携相搀,不觉银眸清莹,随洒衣角,自顾去了。
……
成礼当日,樱儿披红,静在闺中,秀面红艳欲滴,一颗心儿只在腔中,竟也盖了屋外嘈杂。
院中,三席酒宴,亲眷同乐。李天也知此间不设铺张,仅携二、三随从前来贺礼。此刻正与石生把酒。“老弟尽享齐人之福,生是羡煞老哥,你家嫂嫂倘有弟妹半分大度,嘿嘿……”咕咚一口,尽将杯酒饮下。“倘若如此,倒也尽怀心意了,哈哈。”
石生见他隐有醉态,正要劝落,不想左近又喧熏天酒气。“你子……嗝,好本事!”张伯左摇右晃,手中双盏洒了大半。“堂中仅此二女,全……全教你娶……娶……嗝,有本事!来!与老朽晕……晕两盅!”来,只管将那酒杯塞入石生掌中,仰头饮尽,又张横臂,搭在肩头,凑耳道:“你尽娇妻美妾,老朽却自落落孤身,不如……嗝,随我两手本……本事,啊?哈哈哈……”笑醉中,一掌拍下,却落趔趄,遂又寻了酒壶满杯。
“张伯,多饮伤身。”石生忙慰劝阻,不料又教张伯推开,眯眼瞧望。“你教与不教?”
“教,教!”石生怕他扯起疯来,敷衍道。
“好……嗝,仗义!。”罢,伸起大指,直饮见底,后又连推石生,背过身去再饮一盏,兀自垂泣起来。“却不知春娘可乘情意……”
“张……”
“嘿嘿,少爷。”石生左右尽是醉饮之人,谁想牛武推杯亦从,当下恼意,狠狠瞪去,倒教他将半截话语憋回肚中,悻悻退返。
觥筹交错,却置嫉羡,所幸大半宾客尚着诚意,石生亦含敬谢。
……
次日清晨,纤芸正坐上堂,樱儿下首跪立,托盘齐眉,盈盈笑道:“姐。”
“嗯?还唤姐?”
当下粉簇裹颊,羞涩道;“姐……姐姐。”
“好妹妹,快快起来。”纤芸接过茶盏,搀手相扶,又将房门杂物一一交予手上,行且言只欲修为,不愿旁杂缠身。樱儿应下,又将一通旁,二女东谈西道,竟是一日。
夜中,纤芸独踱栏下,邀月饮酌。时而深思檐下,时而过首轻叹,又将目望,却是樱儿屋舍,此时灯影尽熄,想是二人早已睡去。悬天明月晃在杯中,不觉兀伤情怀,杯酒着泪,竟是苦涩青咸。低叹声中,紫影对月,划下浅影片片……
天光,棂隙透入,耀着粉花浴蝶。樱儿早将梳洗,只待石生就衣,却见一纸书信压在窗缘。拆手间,蓬蒙渐起。“姐姐!你怎舍了樱儿……姐姐!”晶珠落下,自在光中透彩斑斓,落入纸尖,亦从层漪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