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炳文看着崎帅离开,一直到他消失在门外才收回目光:“大帅,我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李文忠没有理会耿炳文,自顾自看着精瓷茶蛊里的茶叶翻滚,嘴里喃喃低语:“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大帅——”
“嗯?”
“你在说什么,什么东西这么有意思?”
“不是东西,是人。”李文忠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就好像刚才的愠怒都是装出来的:“刚才我故意用气势压迫那小子,你就没注意到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刚才……我知道了,那小子应该已经晋入四观自在境了吧,否则在大帅你的虎威面前,别想说出半个字来。”耿炳文先送上一记马屁,然后替崎帅说起好话:“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小子进兽冢前,才不过双气汇元境上阶,一转眼,竟然就已晋入四观自在境了,实在是天纵之资,加以雕琢必是可成大器之材……”
“行了行了,你就只注意到这个?”李文忠摆摆手:“你再想想,当时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耿炳文回想着:“他说不服气?”
“对。”李文忠缓缓道:“我假意要杀他,结果他说的不是不怕死,而是不服气。呵呵,这个倔强的小子,算我没看错他,也不枉我替他清理掉当初随行的锦衣卫,让汤和那个疯子没有理由再去找他麻烦。”
耿炳文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这次兽冢内那件东西被截走,大帝虽未怪罪,但是以汤和那疯子的性格,定会大兴牢狱向大帝证明锦衣卫与这次的失利无关。要不是大帅趁所有人陷入幻境时出手杀了那些锦衣卫,那些和圣女同行的少年少女定然首当其冲受到牵连。只不过这样一来,虽然没有证据表明是国公你出的手,但以汤和的精明,想来也能猜到几分……”
“不用担心,他还不敢跟我撕破脸。”李文忠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当然,必要的防范我还是会做好。否则的话,我何必连你的主也一块做,把所有珍藏的灵剑全舍了出去。”
“啊?”一提这事,耿炳文又肉疼起来:“赠剑和汤和能扯上什么关系?”
“黑子啊黑子,你老是盯着那些身外之物,怎么能有长进。”李文忠指指耿炳文:“你想一想,我们都是战场上的万杀之虎,剑就是我们的虎爪和虎牙。如今太平盛世,大帝英明神武,你还留着那些容易伤到人的爪和牙,给谁看呢?”
“我……大帅教训得是。”耿炳文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散尽藏剑,最终目的是要表明自己无心武事,让大帝安心。只要大帝安心了,汤和就算有天大本事也动不了他们分毫。只不过这些话心照不宣即可,没必要说得太直白。
这就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朝堂凶险。所谓伴君如伴虎,哪怕开国勋臣也处处小心,如履薄冰。
不过既然话头说到了朝堂之事,耿炳文决定趁这机会请李文忠解开他心中的一些疑问,因为对于处理蓝玉一事上,他的疑惑其实和崎帅是一样的。
“大帅,要不是圣女出手相助,我这条命差点交待在湮垢池里,再加上云龙兄那条命,蓝玉的事,真的就这么算了?”
“我就知道你会问。”李文忠放下精瓷茶蛊,在堂上来回踱步道:“这次攻打兽冢,表面上我们大胜凯旋,普天同庆,妖兽天灾之患不复存在。可实际上呢,我们都清楚,最重要的那样东西被不明身份的人夺走,等于还是一败涂地。虽然知道那样东西存在的人极少,但是如非大帝不置可否,对我们的弹劾奏则早就像雪花一样飞向都察院了。”
“是啊,话说回来,我也没想到,大帝这次竟轻描淡写便将此事一笔带过。”
“连你都察觉到了,那更说明我的感觉没错,大帝这次宽容得出乎意料。”李文忠沉吟道:“这些天,我反复思量,觉得这一切或许早在大帝预料之中,甚至,兽冢内的那件东西,也只是一个饵,目的就是要钓出敢来咬钩的巨鲛。”
“那件东西可是……”耿炳文犹豫了一下,最终把后半截话咽回去,顿了顿道:“那么重要的东西,要是重新落回魔国手中,大明的将来怕是又要多添变数,难道大帝就没想过?”
“圣心难测。”李文忠缓缓道:“否则的话,当时纪国公常遇春就在京中,一同前往兽冢便可十拿九稳,以他事事争先的性格,不可能对这么大的事不闻不问,可事实正好相反。由此设想,或许遇春兄早已知晓大帝的心意,才一直没有参与。”
这个话题让耿炳文有些尴尬,便没有接话。大明四大武国公,义国公徐达是大明第一军神,在大帝心中的地位自然最高,排在第一位无可争议,其后按顺序便是纪国公常遇春、忠国公李文忠以及勇国公邓胜。
本来按战场功绩,李文忠和常遇春都属于攻无不利的常胜将军,但最后大帝钦点,将李文忠排在了常遇春后面,这事也就成了李文忠心头最大的遗憾。像耿炳文这种老下属,一般也就尽量不在李文忠面前提到有关常遇春的事。
李文忠见耿炳文突然不说话,想了想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一声继续道:“蓝玉虽然罪不可恕,但是你别忘了,他的姐夫正是常遇春,比我更懂圣意的纪国公。我们若把官司打到大帝面前,不论结果如何,从此以后和遇春兄必然形同陌路,这等于我们武臣内部先斗了起来,而肯定会趁机落井下石并最终受益的,便成了那帮整天盯着我们的文臣。现在你懂了吧,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至于蓝玉勾结魔国、图谋不轨,我们盯紧一点,拿到更多实证后,让汤和这疯子去对付即可,反正汤和只认大帝,既不属于我们这边,文臣对他也畏如蛇蝎,由他来办再好不过。”
“只怕汤和那疯子没这么好使唤,我们没得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这个嘛,当然要好好设计一番了。”
朝堂之事压得耿炳文心情无比沉重,他想了想把话题转开:“这些理由,确实无法告诉崎帅那小子,他年纪还小,看什么事都只有简单的对或错、黑或白,就算跟他说了,他也未必能理解。希望再过几年,他这倔强的性格能变得收敛一点。”
“错。”李文忠摇摇头:“他其实是个懂得变通的孩子,同时,他骨子里又充满绝不妥协的正气,这一点非常难得。要我说的话,我倒希望他把这一身棱角永远保持下去。”
耿炳文陪笑道:“大帅目光如炬,早把那小子看透了。”
李文忠不无感慨道:“人人都道世事复杂、人心难测,可是如果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人人都像崎帅那样简单纯粹,这个世界哪还有那么多纷扰争斗。所以我希望他在这一点上永远都不要变,像他这样的少年越多越好。”
耿炳文在心中消化着李文忠的话,沉默片刻后问道:“大帅你刚才看起来是要将他逐出禁军,这么做会不会对他太不公平了,他又没做错什么。而且离开了虎贲卫的保护,蓝玉要暗中对他下手怎么办?”
“玉不琢不成器,少年人一帆风顺未必是好件。若是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将来还怎么指望他挑起更重的担子。至于蓝玉那边,有我们在正面挡着,还有汤和这个疯子在背后盯着,蓝玉没那么蠢,自己伸着脖子往火坑里跳,短期内不用多虑。”
“那接下来,大帅准备怎么安置崎帅?”
李文忠微微一笑:“那小子连你我的决定都敢置疑,自然是要让他多吃点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