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光稠,本是汉末大儒卢植的后裔。明明是当初讨伐黄巾军功臣的后后世子孙,然而到了他这一代,却成了招聚民众起事,而对抗唐朝暴政的农民起义领袖。
不过按李天衢想来,比起冲天大将军黄巢,不论及什么推翻旧代腐朽封建王朝的历史进步意义。以这卢光稠的德行、名望,以及对于活在这个时代的百姓而言,他才更配得上起义领袖的这个称呼。
毕竟黄巢败亡后的第二年,卢光稠于虔州举事,一个月内便攻占治所,自称刺史,而实现了武装割据。
寻常大部分起事造反的首领就算一时强盛,能与朝廷对抗,但往往也都有个通病,便是得势后便迅速腐化。屠龙者终成恶龙,他们掉过头来再剥削残害其他百姓,很多甚至比起官府更为残暴。
卢光稠却能一直秉承着自己的信念和初衷,起事自据一方的目的,就是为了守护乡土百姓,保一方平安。掌权以后轻租薄赋、济贫恤孤,而且从来不妄杀一人,而深受治下子民爱戴。
而且有别于寻常治政简单粗暴的造反武装割据政权,卢光稠知人善用,把赣南那一块土地无论农业、手工、采矿、建筑都诸行各业都搞得风生水起。
在这战火纷乱的乱世时节,卢光稠也可以说是赣南诸族各部子民的守护神。
按说他统掌的虔州领土虽然比寻常州府广阔,但到底也只是一州一隅,规模上当然要不及一方节度藩镇,然而清海军刘隐也曾动过吞并虔州的念头,便派遣他兄弟刘陟发兵数万北征攻讨,结果卢光稠反攻岭南,夺取韶州,就连刘隐亲自统军前来,也被杀得大败亏输,甚至只身逃回广州,自此再也未曾再打过卢光稠治下疆土的主意。
所以江西王钟传统掌镇南军之时,鉴于卢光稠在当地的名望与实力,也默许了他自治一方的权力。当然面对吴国杨行密那等级别的对手,卢光稠终究还是难以抵敌。
比起朱温、李克用等雄主,卢光稠本来应该统治虔州长达三十三年之久。但到底只是一州之地,所以五代十国初期诸方割据政权的君主当中,他的名气一直都不算大。然而由于卢光稠治理虔州的仁政,却也会对后世中国汉人民系构成极为深远的影响。
因为卢光稠格外善待躲避战祸逃到他治下的流民百姓,同时安抚当时生活在赣南地界的畲人诸部,怀仁爱之心使得各地汉民与少数民族能够和睦相处,如此水乳交融,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汉人赣南、闽粤民系中的客家文化
李天衢也想好了如何接待安顿这等人物,他遂立刻下旨,召请卢光稠一行人等赶赴汴京。期间过程也无须详述,卢光稠与其嫡系心腹、子嗣亲族一并得接引,乘车驾东行,直至抵达汴京皇城,又有殿前宿卫相迎,往内城宫宇行去。
亲随如众星捧月一般,跟随着这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前行。虽然这一路上,前来接待引路的魏国官吏都极是礼遇,可是卢光稠脸上郁郁之色却仍旧难以平复。毕竟经过十余年的苦心经营,不但守护得家园百姓不受战火殃及,也已尽己所能,将赣南打造成一方乐土结果如今基业却为吴国所夺,卢光稠忿意难平,心里当然也痛快不了。
只掌一隅之地,到底难以与大国抗衡啊卢光稠怅然念道着,先前面对李神福、王茂章、刘威等吴军宿将,终究是力战不敌,而能逃脱出来便已是侥幸。
虽说杨行密也听闻过卢光稠在赣南的声望与贤名,交战中也屡屡遣使招抚,劝说只要肯降必视为上宾厚封重赏。然而卢光稠却是老而弥坚的烈性,我虔州与你吴国本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可你杨行密意图侵吞周边疆土,来夺老子的地盘,却还要我想向你俯首帖耳的顺服?做你的春秋大梦!
然而逃入福建地界之后,闽王王审知虽然仁德宽厚,也绝对不会加害这个以往在民间风评极佳的近邻。可是卢光稠毕竟已经与杨行密结仇,他若是再有收复失地的打算,却不是会波及到他闽国,也给吴国兴师问罪的名义?
然而吴国大将田頵煽动江北诸州易帜倒戈,投靠了比吴王更为强势的魏帝,这也致使魏、吴两国的关系急速恶化。王审知遂劝说卢光稠,我闽国地狭民少,长久以来也受吴国威胁,还须向北面魏帝称臣,有大国庇护,才好震慑得吴国不敢妄动。
而卢刺史客居我邦,只怕也没有夺回故土的机会魏帝既与吴王结怨,若前去投从,想必魏国也必然会厚待您一行人等。而我闽国与魏国走海路来往通商,也自会悉心安排卢刺史乘船北上。
卢光稠也知道王审知已极是礼遇善待,可是也未尝不会把他当做烫手的山芋,急于恭送出去,以避免吴国还要把战火烧到他闽国的可能。心头虽然愤懑,可卢光稠也是豁达豪直的性子,赖在闽国死活不走的事他绝对做不出来,所以便任由王审知安排,乘船走海路把他们送到了魏国地界。
如今仍然只得寄人篱下,卢光稠也不知李天衢会如何对待自己。他心中反而甚为忧虑:
我当年揭竿而起,是为了保障虔州父老乡亲的生计安宁,更不愿继续为唐廷暴政盘剥,还要防备周边割据藩镇兼吞侵害这些年来也都是问心无愧,未曾违背了当初举兵起事之际所发的誓言。可说到底,我到底也是反军首领出身。
至于那魏帝李天衢虽然他雄踞中原,势力冠绝诸国各藩,而且施仁政抚民风评也向来不错,但是当年名动四海的冲天大将军黄巢,可就是死在他的手里他是凭着剿除反唐魁首的大功,才被受封为一方节度,进而成就霸业。倘若彼此撞见,在他眼里,我恐怕还会是要剿除争功的贼头
而如今李天衢更是建元称帝,是否又会对我这等趁着对抗朝廷、藩镇而打下基业的人物更为提防?
心中正担忧暗付时,卢光稠却忽的听见前方一阵喧哗声起,又立刻抬头注视前方。
虽然年纪老迈,可他那一双仍不失锐利的眸子微眯眺望,只见道路有一众仪仗行来,有宿卫军士、内侍官吏那似众星拱辰那般拥簇着一人走来。
然而那一众仪仗当中竖起鸾旗黄麾,卢光稠又见迎面走在最前面那人身着衮袍锦服,他也不由的更为疑惑,脸上也满是惊疑不定的神情。
对面来的那个人,会是魏国帝君李天衢么?这又怎么可能?虔州为吴贼侵吞,已是有家难投,再无倚仗,先前听闻魏帝当真肯召见我等,便已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而这才行入皇城没多久,他又是什么身份,怎会纡尊降贵的亲自前来相迎?
然而卢光稠仍然不敢确信之时,在旁身旁引路的内侍官便已止步肃立,并朝着前方走来那人施礼禀说道:
“微臣奉旨,迎请卢刺史入宫前来觐见,而陛下亲至,臣等在此恭迎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