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司空薰转述那高赖子投降还要谈条件,李天衢眉头微蹙,倒也捺住性子,又问道:
“高季昌还有何请求,但说无妨。”
司空薰闻言,也立刻禀道:
“吾主愿奉陛下为尊,也不敢奢求能受封王爵。只请能受山南东道节度使。以后奉从陛下御旨,而依然驻守襄州,不必转任它处。自此山南东道军旅易帜归从,为藩镇牙军。而由吾主号令节制。”
李天衢听罢不住一乐,又摇头说道:
“除了称王立国的名分,这与据地自立又有何不同?当年朕也是统掌一方的节度使,藩镇割据,形如一国,又怎会不知?之所以让高季昌务必听奉调令安顿,也是杜绝他日后仍会有自立造反的可能,朕对他若不必猜疑,他日后也能踏实安乐。结果遣你来请降,现在倒还敢耍弄心机不成?”
司空薰听了,也连忙说道:
“陛下,我军甘愿请降,也只求能予以一些方便。何况听奉陛下圣明,设枢密院以治下诸处藩镇更多节制。吾主只求能保留一定兵权,不过辖一镇牙军,又安敢背反陛下?
更何况吾主还亲口承诺,若蒙恩许我军易帜统掌藩镇,也自当为陛下分忧。武昌军杜洪冥顽不灵,仍要与陛下为敌。我军也愿为前部,协同部下征讨鄂岳诸州,如此山南东道归从效力,陛下又得鄂岳诸州,这却不是两全其美?”
李天衢听了却冷哼一声,暗付:好你个高季昌,也难怪后来会被世人骂作高赖子,卖的一手好队友。那杜洪好歹肯发兵支援你,结果你得知邓州失守,四万兵马也被杀得大败亏输,为了仍能保留自据一方的权力,这便要出卖友军了!
移祸别处势力这一招,李天衢自知是高季昌为了保住基业的常用手段。而且也很有可能与这个前来觐见交涉的司空薰脱不开关系。
毕竟高季昌做为五代时期南平国政权的开国君主,辅佐他出力最多的谋臣当中,除了梁震与后期更名改姓来投的王保义,也要算上这司空薰一个。按正史后唐灭梁,下一步本来意图发兵兼吞荆襄之地,也是由这司空薰出言建策,促成李存勖放弃攻打江陵的计划,转而往西南进军灭了蜀国。
随着后唐历经篡位内乱,后晋、后汉、后周三朝中原局势也是愈发动荡而无意南顾,高季昌所建立的南平国政权度过几次危机,便一直苟到了宋朝时节才灭国,李天衢也当然不能任由割据政权还要致使华夏中土长期分裂下去。
是以李天衢凝视着司空薰,眼中也已透出股威压的意味:
“就算高季昌仍打算负隅顽抗,联合杜洪要与朕对持下去。朕眼下只动用了京畿军旅、徐泗军藩镇这两路兵马,倘若再调拨一两镇牙军前去,你以为他们又能抵抗到几时?
山南东道、鄂岳诸州,朕势在必得,又何须高季昌出兵协同?他若肯献地纳兵,可保家世爵禄富贵,连同麾下降从官吏,亦会择用加封,朕的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高季昌若识得时事利害,也就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司空薰就算心机过人,也是煞费苦心的要争取保住高季昌的领地,可到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天衢根本不容他再逞口舌之利。随即长身而起,又对司空薰嘱咐道:
“你且回去向高季昌复命吧,朕传令京畿、徐泗众部军旅半月内按兵不动。不过高季昌如若不肯献地归降,也就不必再劳烦你前来交涉了。高季昌如若不愿,或是十五日期限一过,我军便会再度进攻。朕还有一封亲笔书信,须由你转交予高季昌,莫要再有任何侥幸心思,以后的路又要如何走,也奉劝他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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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州治所襄阳,高季昌打开司空薰转呈来李天衢的书信后只一撇的功夫,他便已面露苦笑,随即又狠狠的啐骂了口,因为李天衢写给他的书信上只有六个字:
顺者昌,逆者亡。
“称王不成,节度使也不成,李天衢要的不是老子奉表称臣,而是夺我基业与兵权呐囚攮的,这他娘的也未免太过霸道了。”
高季昌忿声骂着,言语中仍不由得了流露出几分泼皮痞气,执掌一方的生杀大权,却要拱手相让,他也难免心有不甘。当他再转头望向位列一侧的倪可福,便又问道:
“李天衢真就当咱们是好欺负的,好不容易统掌得诸州疆土,又经营多年,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衣裳?虽说魏国大军势大难挡,可毕竟也是深入我军,粮秣耗费更甚于我军,还可以利用杜洪协助抵抗咬紧牙关撑下去,就当真不能再撑到李天衢退兵么?”
若是未曾与王彦章、符存审交战,倪可福也会拍着胸脯向高季昌表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主分忧,臣愿亲率一路兵马抵御敌军云云可是如今已受过惨痛的教训,倪可福锐气全无,又听得高季昌发问,也只得回道:
“主公,山南东道与忠武、宣武等诸镇接邻,如今邓、唐二州也已沦陷魏军调运辎重粮秣道路通达,休说今番侥幸尚能抵挡些时日,只怕也终究难以长久据守下去”
高季昌眼见倪可福意志消沉,又转头朝旁边望去,然而赶赴汴京见识过李天衢强硬态度的司空薰长叹一声,默然点头,看来也是认同倪可福所说的言语。
司空薰、倪可福这等文武近臣也都想不出除了归降李天衢之外,还能如何抉择保住身家性命。高季昌心中仍抱着最后一分希望,他目光又落到府署节堂的末席,又说道:
“梁先生,生死存亡的要紧关头,念在往日我待您也甚是礼遇的份上,如今何去何从,先生又何以教我?”
被高季昌唤作梁先生的那个人蓄着三缕细髯,纶巾鹤氅的扮相,也颇有些高人雅士的气概。
而他名为梁震,也确实才智过人,唐朝时节进士及第,甚至官至工部侍郎,只是当初朱温逐步掌控朝廷之际。这梁震便已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他也不肯为朱温所用,遂从朝堂出走意图返乡。
梁震本来不肯投从梁国效力,怎奈途径山南东道地界,结果却被高季昌发现其踪迹。而高季昌家奴出身,言行有无赖习气,脸皮也厚的很,他要强留住梁震的手段就是上杆子软磨硬泡,论年齿,对于比他小五岁的梁震,高季昌仍是先生、前辈的相称,也不觉跌份。总之好吃好住好招待,可是就不放你走。
实在磨不开面子,梁震到也怕一直回绝会触怒高季昌,到底要招致来杀身之祸,遂也只得留在襄州。可他始终以前朝进士自居,不肯接受任何官职所以梁震至今为止,也一直保持着实为高季昌的首席智囊,身份却一直是布衣平民的特殊身份。
而眼见高季昌事到如今仍有些不甘心,还想做最后的尝试梁震沉吟片刻,忽的长声说道:
“公何须再问?如今这等形势,您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么?倘若再做迟疑,只怕明公的处境只会愈发凶险,也并无转机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