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温逐渐暴露谋朝篡位的野心,并且对于皇帝愈发危险之后,王师范这个当年虽然驱逐朝廷派来接管他王家节度使之位的使臣,却也属于拥护朝廷派系的淄青军之主立刻会选择与其为敌,自然也在李天衢的意料之中。
不过比起王师范这个热血青年,李天衢神情淡定,而平静的问道:
“哦?朱全忠虽然歹恶狡诈,可到底也有雄才,他不比时溥、朱瑄之流,我便是倾尽全力与朱全忠相争,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贤侄统掌淄青军,处境尚还安稳,本来还不曾与朱全忠为敌,可如今你当真已经下定决心,要招惹那个强敌了么?”
“吾辈为天子藩篱,君父有难,略无奋力者,皆强兵自卫,纵贼如此,使上失守宗祧,危而不持,是谁之过,吾今日成败以之!”
王师范慷慨激昂,也仍说出了史载中在他决定与朱温为敌后的那番言语。他神情决绝的又朝李天衢望了过来,说道:
“世叔,我固然知道当初您与朱全忠联手讨伐黄巢、秦宗权那等国贼,也是因他之故,而顺利荡灭与您势不两立的时溥、朱瑄等藩镇节度。可是朱全忠数镇也多与世叔统掌的领地接邻,那贼子贪猥无厌,也必要觊觎您治下疆土!前番那奸贼矫诏欲加封世叔为郑王,而您推辞不受,他却又加封杨行密兼管淮南军藩镇,用意何在,我也晓得。
而我淄青军与世叔总掌诸藩同气连枝、休戚与共,若是我要与朱全忠为敌,也势必要将您也卷入战事当中,如此虽是连累了世叔只是万望您能以君父国家为念,若肯与我联手共讨国贼,我淄青军也愿为您马首是瞻!”
称呼皇帝做君父,说自己是天子藩篱,可是愈发孬弱的朝廷要收权削藩,你王师范答应么?各处藩镇早已是形如一国,话往难听了讲,半死不活、没有实权的皇帝,对你们这些拥护朝廷的藩镇节度来说才算是好皇帝,可就算是个摆设,他也要坐在皇位上。可一切如你们所愿,又会如何?本来巍巍大唐、神州沃土,以后却要像春秋战国那般再打上个几百年?
朱温势力越大,就会越加张狂。而他愈张狂,距离他弑帝篡位的时日也就愈近。届时虽然朱温的声势在诸方割据势力当中一时无两,但是又会招致来更多的敌人,到了那个时候,也正是联合诸方势力联合与其为敌的最佳时机。更何况,杀了皇帝、灭了唐廷,这个恶人也必须要由朱温来当。
因为有机会控扼住天子的诸藩豪强当中,他是最不在乎担负那个恶名的。
否则的话,我累死累活的提前便要对朱温出手,倘若致使皇帝会落到似你这等拥护唐廷的军阀手里,挺皇保唐,可是你们却又绝对不会交出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节度使权势,要的只是维持现状。那么皇帝哪怕当个傀儡,没准还要再苟延残喘几代。如此天下诸藩割据,无法稳固统一政权的乱世只会更久
这些话,李天衢当然也不便对王师范明说,遂话锋一转,又道:
“依你之见,朱全忠谋逆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天子既然已经被他牢牢控扼在掌股之间,也绝对不会容许他人染指抢夺去皇帝可如今朱全忠意在兼并西北诸藩,又调派兵马挟制皇帝与满朝公卿,也只是暂时安顿在长安。
而晋王李克用先前虽然于河中军藩镇地界惨败,可是他统掌河东,日后若是再度挥军勤王救驾,所处地界,也更易杀到长安城下。朱全忠更不能让皇帝落到李克用手中,要一直挟制天子,那么他又会如何安置皇帝?”
王师范闻言一怔,随即思付一番,便回道:
“宣武汴梁,是朱全忠那奸贼根基所在,而他虽然鲸吞西北诸藩,时日尚短,想必人心未附那么朱全忠届时也很有可能挟持皇帝,往东迁都。或是汴州、或是洛阳,如此胁迫君父深处于他爪牙掌控的去处,那奸贼才能够安心。”
你既然也是如此认为的,那就好办了
李天衢心中念着,随即又对王师范语重心长的说道:
“仍将皇帝留在长安,亦或挟持东迁,都有可能。可朱全忠倘若当真胁迫皇帝迁都。无论是汴州还是洛阳,晋王李克用不但仍能向东引兵南下,由你我联手,集结数镇牙军,突然出击,不是更易杀至朱全忠挟制皇帝所处的州府?可是你倘若现在便要挥军攻打朱全忠,他又会作何反应?
当朱全忠警觉你我誓师勤王、起兵救驾,想必他也会罢了挟持皇帝东迁的心思。由你我统掌的淄青、天平、义成、泰宁诸藩,要打宣武军、河阳军,固然是近在眼前。可距离长安到底是鞭长莫及,就算你我执意要征讨国贼、救还圣驾,期间又要杀过多少处由朱全忠牢牢控制的藩镇?当真便能打下据崤函、潼关之险的长安?劳师远征,你以为胜算如何?
倘若朱全忠预先得知你我有勤王救驾的意图,将皇帝控扼于长安。徒然损兵折将,就算稳扎稳打、战事顺利,也必然旷日持久,期间朱全忠被逼得急了,他更是心狠手辣,可不比当初到底不敢背负弑帝恶名,受胁迫而交出皇帝的李茂贞,也难免会有玉石俱焚的歹念。而倘若战事不利,你我久居客地,孤军深入,也难免要落入老谋深算的朱全忠设下的圈套当中,到时不是要白白断送你我的基业?所以要出兵讨伐国贼,现在还要考量时机是否成熟,否则就不是敲山震虎,而是打草惊蛇啊”
本来慷慨陈词,恨不得立刻便要起兵讨伐朱温的王师范听李天衢侃侃而谈,也不住的得连连点头,而他也察觉道这个亲密盟友言语中的另外一层含义,遂又欣喜的望向李天衢,并满目期盼的说道:
“世叔高瞻远瞩,令小侄茅塞顿开,也当真受教了而听世叔所言,眼下就算尚需隐忍一段时日,但届时也愿意与我誓师起兵,共讨国贼?”
李天衢心说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初应对李克用是一套说辞;回绝并留住当时请求出兵救还皇帝,而为了朝廷尝试尽自己最后一分努力的韦庄是另一套说辞;结果本来要打朱温闹得最欢的李克用暂时消停下来了,你小子却又来劲了如今暂且要稳住你,别现在就要拉着我与朱温开战,也又换了一番说辞
不过眼下既然王师范听得进劝,他也总比那更为强势霸道的李克用好应付。
何况一直无意外拓疆土的王师范按他史载的轨迹,也终于下定决心要与朱温开战了,对于这个本来就打算拉拢他过来,而一并联手对付那个最为强大敌人的盟友,李天衢也知道该向王师范交个底了,遂也摆出副慷慨决然的架势,并朗声言道:
“不错!朱全忠贼子挟制天子,图谋不轨,如今行迹也愈发猖獗。就算尚要容忍他一时,可我自也如你所言乃是天子藩篱、国之大臣。何况我军与淄青军进退与共,当然也会你联手誓师,早晚要殄灭奸党,复定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