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击孙儒、协力剿贼,随着双方兵马碰头相遇的次数越来越多,就算不打算歃血为盟,可好歹维持面上的的关系稳定,以及出于彼此试探的心思,李天衢与杨行密这两个代表各自势力的君主,也总是要会面详叙的。

位于后世江苏省西南部的溧阳县郊野,起伏连绵的岗峦也有无数山间小径纵横,李天衢麾下的数百轻骑在前往探路,哨探分布得很散,毕竟他们本来便是担负侦察、警戒的职责,今番也只是要来与杨行密商谈会晤,而巡哨的警戒范围张得很大,也只是为了搜索附近是否仍有脱离孙儒本部,可仍有一定规模的贼众流寇出没。

双方经过快马来回走报,很快的便议定了会面的时间、地点。而杨行密急于要铲除孙儒,亲自统领一拨军马正在此间山峦以东二十里处暂时扎下了营寨整歇。从扬州渡江至溧阳地界,也不过二百多里的路程,李天衢自也有衙内亲军并着几拨部众护送,进行而来,也要会一会杨行密这个以后南吴政权的开国君主。

李天衢在一众锐骑的拥簇下催马前行,挑目四顾,领略着江南山间风光,但见山道周围水雾弥漫,极远处虽然也有高山伫立,但只是溧阳境也多是低山丘陵,先前也有斥候详加探视过了,以防万一,周遭山岭上也并无兵马设伏。

又向西面行进了约莫七八里路,前方哨探的轻骑便回来报说杨行密方面也派出一拨军士前来相迎。李天衢继续行进,就见到另一侧有五百步卒列阵相候,那些士兵披甲绰刃静静的矗立着,身上也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看来也多是历经血战厮杀的猛士。

而统领这一拨军士等候的那员将官离近了瞧去,见他相貌端正,可是脸上、颈上却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而且这将官神情硬朗严峻,浑身也散发出一股剽悍锐气,长得算俊,可绝非是那种奶油小生,看来曾在尸山血海中也曾摸爬滚打过几遭,身上便是挨了几刀却也不会皱下眉头,总之从面相上就不是个轻易该去招惹的主。

那将官也往前李天衢与一众亲随亲兵驱马而来,他踱步上前,干净利落的施了个礼,并豪声言道:“末将乃是杨刺史麾下牙将周本,特来接引李节帅,请贵部兵马随末将来!”

李天衢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立刻问道:“足下莫不正是汉末三分时周公瑾周美郎之后,曾于田间徒手格杀猛虎而扬名四乡的周壮士?”

那个自报名头做周本的将官听罢也是一怔,本来他虽然对李天衢不失礼数,可是很明显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然而听李天衢一语道破了他的先族与当年自己所做下的壮举,周本也不住讪讪一笑,而且笑意中多了几分友善:

“不曾想似李节帅这等达官显贵,竟然也知道末将的出身庐陵乌东瑜公,的确是末将先祖。只是末将德薄才疏,也实不及先祖英隽异才、思度弘远之万一,只有这一腔热血和浑身力气以图光耀门楣,当真愧对先人。而当年虽徒手打虎,于乡野中撞见的虎子也不甚雄壮,打死便打死了,不想李节帅竟然也知道此事。呵呵,呵呵呵呵”

周本自谦说着,倒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一笑也显得有些憨。李天衢也记得这周本按史载“本不知书,然能尊礼儒士,遇僚属以礼,士民爱之。性朴拙,无他才,惟军旅之事若生知者”,而周本嗜酒,又乐施予周济,他人劝说宜少储积,为子孙计而周本则笑言我本一介布衣,位至将相,完全一副今朝饮酒且今朝醉,周济他人我痛快的态度更似是处世洒脱莽直的豪侠性情。

如此看来,他也的确与那有姿貌、精音律,按后世印象中是一副风流倜傥、英姿翩翩的先祖周瑜绝对不是一个类型。

李天衢心里也暗道了可惜,想到了周本投军入伍,则先是到了池州刺史赵锽帐下效命。而池州位于长江以南,而后来赵锽又被升为宣歙观察使,却正赶上了杨行密驱逐叛将毕师铎、秦彦以后开始大肆兼并高骈旧部的兵马与领土,而杨行密攻克宣州,转而便占据此处力抗孙儒的猛攻。赵锽兵败身死,周本也被俘虏,由于他勇冠军中,所以就被杨行密招降至麾下。

也就是说,周本出仕投军的去向并不是在江淮一带,而是在长江以南的皖南地区,所以李天衢就算是早知道这号猛将,但是几乎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将他招募至麾下。

而且从周本现在身上的累累伤疤便能看出,也正按史载轨迹中那般他归降于杨行密之后厮杀时先登夺阵、多得首功,却拼得伤口遍体、身无完肌。而他在杨行密与钱镠的争霸战当中虽然和吴越军拼得有输有赢,面对钱镠麾下首席名将“顾和尚”顾全武时也曾屡屡吃亏,却也有象牙潭之战以七千兵大破危全讽的赣军数万之众这等经典战例,也是属于那种打起仗来不惜命,而一旦捕捉到破敌良机,便能立刻发动致命猛攻的剽悍型猛将。

可以看得出,周本确实是个实诚好汉。李天衢赞他家世先祖与本事了得,这周本也打开话匣子有说有笑,接引着兵马一并前行,聊得火热,彼此氛围也甚是融洽。

不过李天衢心说自己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说动周本倒戈归降,他既然已投从了杨行密,那么他这一条命就只会为吴国杨家竭忠到底。按正史轨迹,李昪篡吴建立南唐前后,周本敢把御赐的鸩酒往那篡位的皇帝脸上怼,拼死维护杨行密的子嗣社稷,直至吴国被南唐取代,周本积郁忿恨而终这么号心性坚定的人物,既然已经认定了主公,也绝对不可能背叛的。

是以李天衢也完全是出自于欣赏这周本为人秉性的心思,与他侃侃谔谔,聊得倒也甚是投机。又行了大概两三里路,李天衢便望见前方山麓之下,有几十张帐篷连成一处,帐外诸般旗号耸立,迎着风猎猎舞动着。

李天衢即将抵达的消息,也有人事先前来报说。寨中也有一拨文武将官拥簇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行至寨门,那汉子没有披覆铠甲,只身着红色战袄,腰间还系着一条玉带。而他大概四旬上下的年纪,高大的身材也甚是健壮,往那一站看着便有威仪,也可称得上是气宇轩昂。

只不过那汉子望见正朝着自己这边靠近的李天衢一众军马,他面色阴渗渗的,也不由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只不过当这汉子与身后一众属下开始迈步往前迎将过去时,他脸上神情的变化可就显得玩味了许多本来是面沉如水,脸上便似被一层恼恨的煞气所笼罩,可随着他与李天衢的距离越来越近,这汉子脸上的煞气逐渐散去,神情慢慢变得平和,随即双眼微眯,嘴角渐翘起,露出副笑模笑样的表情。

直到李天衢催马往前,差不多已经完全能看清楚那汉子的貌相与表情之时,就见他张开了双臂,脸上神情热诚欣喜,就好像是遇见了阔别多年的战友袍泽,或者终于见到仰慕久矣,只求拜会的人物那般的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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