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就算能够说服皮日休肯投从效力,他应该也并非是擅长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人物。而且皮日休如今年事相对较大,按后世记载他应该是亡于唐僖宗中和年间,但是正史中于黄巢败亡之后他的去向与死因明明就是众说纷纭,虽然任谁都不能说准皮日休到底是何时、何地、又是因为什么而身故但他这身子骨还能坚持多久,这也都不好说
但是日后若要自据一方,并逐步壮大实力,那么帅才、良将、军师、能吏、学士无论擅长什么,各有所能的贤才也都将会是迫切需要招拢的目标。
好歹就连后世以笔做枪,被赞誉为中华现代文学的奠基人鲁迅先生对这皮日休的评论,都称赞他为道德沦丧的唐末时节“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也由此可见这皮日休的文学才识,以及在后世不少文人心目中的地位。
而且起码在打理地方民政方面,皮日休应该也具备一定的能力,所以李天衢也已打算尝试说服他肯为自己所用。
毕竟李天衢心说如今自己想要打造的军事集团方面,将帅之才的班底虽然也算是搭建起来了可是以眼下的条件来说,还尚没有能够拉拢任何长于谋策、治政方面幕僚的机会。既然有缘遇见了这个皮日休,这好歹是个开始,虽说他的命途已经出现了变化,但也还不知其阳寿尚还能撑多久,可汉末曹操早期还有个甚为器重,却不幸早逝的谋士戏志才呢,既然遇见了便尽可能的游说招抚,这总是没错的。
至于皮日休听李天衢话锋一转,不由得又是一怔。但好歹也是思维敏捷的才子,他低头沉思了一番,很快的便又摇头说道:“这位将军,还请恕皮某直言,我本为唐廷州府副使,而后既投从黄巢,变节投贼,罪无可恕。
而你也不过是统领得一拨军马的将官,又如何能替朝廷宽胥了皮某的罪过?亦或者说,你是有意要掩瞒擒拿住我这个投从反贼的叛臣,这却又是何缘故?”
皮日休一面说着,一面又抬起头来,与李天衢对视之时眼中警惕之意似又浓重了几分:“不错,皮某深恨朝纲糜烂,致使民怨沸腾、天下大乱,本来以为唐廷终究是气数已尽,但千不该、万不该而投从黄巢。如今既被擒执,依法论处,也正合其理。
可是你本为唐廷官将,剿除乱党反贼,也是职责所在,却为何盘算着要施恩于我?瞒上不报,难不成你也有狼子野心,不过是一介官将便意图结党营私。是我错信了黄巢不假,深觉羞惭悔恨,正因为如此,也抵死不愿再错一次,而使得更多黎民百姓惨遭荼毒!你到底有何图谋?我所托者非是明主,难道你以为你便是了么?”
所以说到底还是读书人想得更多李天衢淡然一笑,随即回道:
“变节投贼,罪无可恕?如今挥军夹攻黄巢的几路藩镇节度过往事迹,先生也应晓得。宣武军节度朱温,本就曾投从黄巢作乱造反;河东李克用,与其父李国昌剐杀大同军防御使段文楚,不服王化,曾与朝廷对抗;感化军时溥、忠武军周岌,皆是因军中哗变驱逐朝廷钦封的节度篡权自立是与朝廷对抗的黄巢也好,还是为朝廷剿除乱党的藩镇节度也罢。若是治政清明的时节,他们昔日犯下的罪状,哪一条不是死罪?
先生也曾说过:古杀人也怒,今之杀人也笑;古之用贤也为国,今之用贤也为家;古之酗也为酒,今之酗也为人;古之置吏也净以逐盗,今之置吏也将以为盗既然先生都认为人心不古,墨守成规的王法,可又能教天下就此太平?
方今时局,朝廷的确治政糜烂。无论是黄巢还是唐廷,倘若终究无法给黎民苍生一个清平世道,起码从一村、一镇、一县、一州、一道、一处藩镇逐步做起,起码先生若仍有能力施以仁政,至少能打理安置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这又如何不是善举?”
皮日休更没料到李天衢会以自己曾做讥讽朝廷暴政的言语,倒反过头来游说自己。看对方谈吐见识,也绝非寻常不通文墨的军中莽夫,他早意识到李天衢似乎另有野心,却也不由的细细思量起对方的话来
本来怀才孤傲的皮日休,按其以往的性情也绝不会接受李天衢这等军汉对自己评头论足。可是经历过实在太过猛烈的冲击,他的心性也已发生巨大的转变。
虽然未曾听过“革命是要流血的”这句话,但皮日休也很清楚自古以来改朝换代,都是逆取顺守,自也少不得生灵涂炭。黄巢以往辗转各处,当然也不会秋毫无犯,百姓因战乱兵祸而枉死送命,皮日休也并非一无所知,可是本以为反军若能打下天下后重整河山,那么长痛不如短痛,由黄巢覆灭唐廷,取而代之,从长远看来,对黎民苍生或许会是好事
然而很多事眼见为实,黄巢挥军攻打陈州之时仍要摆足皇帝的排场,于宛丘以北设八仙营,修筑宫阙设百司廨署,而当时皮日休就在其中。正值李天衢等人抵死捍卫宛丘城郭不失的同一时期,皮日休为了印证心中的疑问,见识到了反军设舂磨砦的捣磨寨中那宛如血池地狱的恐怖景象是夜,他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整整三四日的功夫也是粒米未食
视觉与心灵上受到的强烈冲击,使得皮日休这些时日犹如被抽走了三魂七魄的行尸一般。而后狼狈败退的黄巢部众遭遇宣武、河东大军的追击猛攻,皮日休与若干败卒被冲垮杀散,脱离本部兵马只得东躲西藏,直到那些反军士卒哄抢尽了财帛,扔下他一哄而散,皮日休便如孤魂野鬼一般在荒野间盲目的飘荡着,直到唐军的哨探兵马给俘获住。
然而李天衢一番劝解,皮日休怔怔出神,心中也不住暗念道:
活着赎罪?
几名军士按李天衢的吩咐,上前把皮日休搀扶起来,正要带他休歇之时,皮日休仍不住转头望向李天衢,又道:“你究竟是谁?”
李天衢则微微欠身,坦然回道:“在下李天衢,如今身为陈州官军都将,奉钧旨协同宣武军等藩镇部众,哨探巡查各处反军余孽。除此之外,我也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先生且安心休养便是,毕竟再是自责悔恨,也已是于事无补。而待我当真能做成了那件大事先生到时也会明白我的用意何在。”
好歹暂时得以收容安置,本来黯然颓废,形如槁木死灰的皮日休也不再执意要李天衢将他押解至附近州府问罪发落。虽说他相对年长,又是个不善骑马的文人,李天衢吩咐解青差拨三四名军士加以照料,也不至因他一个而误了行军的脚程。
既然李天衢统领的这一拨部曲皆是骑军,规模相对较小又是轻装上阵,再启程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便快经过曹州地界,再往东北面行进,就以快进入地临汶、泗、沂、洸、济五水而得名的济州区域。
李天衢心说今番恐怕也没有功夫去见识下位于济州治下的水泊梁山,于唐末时节又是何等气象。毕竟现在不但已与黄巢余部愈发接近,除了先前定下彼此协同的朱温宣武军部众,李天衢暗付想必也快要与唐末时节另外那一个枭雄人物李克用,以及他麾下的河东藩镇诸将打打交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