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9-07-24
我悚然回头,眼角刚捕捉到一丝异样,怀中突然扑进来一条颤抖而冰冷的身子。此身子来势之迅猛,冲得我身子一趔趄,差点撞上豁口之下的舱板。幸得下盘扎实,紧急关头双脚一刹,身子前倾,稍一愣神,抱着怀中的人儿猛往船头一跳,差点摔进水潭。
那一愣神,半秒不到,而我接下来的动作之所以如此仓促狼狈,正是在这半秒钟的时间里,我的脑海模糊浮现起豁口里的情形——黑咕隆咚的豁口中央,忽然冒起一颗人头!
等我刚站稳身子,还没来得及回头,怀中的人儿在我胸腔处闷雷般喊道:“脑壳!脑壳!那是个人脑壳!”吹出的气流喷得我的前胸一阵酥麻。我又愣了三分之一秒不到的功夫,心中涌起一股恶心,神情大为懊恼和沮丧,怀中的人儿怎么是五大三粗的满鸟鸟?覃瓶儿呢
我一把推开满鸟鸟,满鸟鸟身子一仰,眼看一个倒栽葱即将闷入潭中,这头东西居然手脚麻利得惨绝人寰,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抓牢我的衣摆,单手在空中划了几个整圆,终于勉强站稳身子,双手顺势搂上我的后颈,力道之大,搂得我的脑袋紧紧贴在他的胸大肌上,一时间憋得我险些喘不过气来……这个过程说短也短,说长也长。短得大约只有五秒钟,长得我的心理感觉仿佛坠入冬日的黑夜。
心神俱焚之际,我张嘴狠狠咬了一口满鸟鸟胸前那块胀鼓鼓的肌肉,满鸟鸟“啊”地一声狼嚎,卡住我的脖子往外一推,将我一屁股推坐在地上。我皱着眉,咧着嘴,吡着牙,摸着剧痛来袭的尾椎骨,来不及咒骂满鸟鸟,扭头去寻覃瓶儿。
覃瓶儿背对我静静站立,像被谁使了定身法。
我见覃瓶儿神态似乎不对,好像被突如其来的惊吓吓掉了魂魄,心里一急,顾不得安慰我这个受伤的身和这颗受伤的心了,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抱住覃瓶儿保护她,眼光却那颗豁口中露出来的脑袋扯直了,全身神经一抽,五脏六腑如遭雷击,霎时思维无法控制行动,呆呆杵在当场。
那颗脑袋,怎么说呢?我当时就觉得它是一个活人的脑袋,五官俱全,眼耳口鼻生动自然,活灵活现;脸型呈国家形,额头光洁圆润,两条粗壮的眉毛斜飞入鬓;眉毛之下,两只看不出任何色彩的眼睛半眯;鼻子很大,估计与成龙大哥的鼻子有得一比;两卷翔云状的络腮胡分列脸庞两侧,紧紧托着两只小碗状的耳朵;嘴唇之上鼻孔之下有一弯形的胡子,胡茬短而密;胡子之下的嘴唇紧闭着,稍稍衔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下额光滑洁净,下巴稍稍向外突出……除了嘴角那一抹笑意,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既谈不上凶神恶煞,也谈不上恬适淡定,喜怒哀乐似乎都有,又似乎都没有。
应该说,区区一张死人脸还不至于把我骇得说不出话来,我之所以出现这种痴不痴呆不呆的样子,是因为这颗脑袋上有两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特别之处:一是头上长不知几许的头发缠成一个奇特的造型,依稀竟是土家的虎形图腾;二是颈项之下并无肌肉,而是一根竹根状的枯骨,脑袋和枯骨结合之处平滑整齐。这两个特别之处结合起来,我得出的结论是,此人绝不是现代的人,具体朝代无法判断。当然,作为一种存在过的形式,船棺葬在时下土家地区早已绝迹。
身体受脑子里的思维带动,傻呆半晌我才蹑手蹑脚靠前一步,站在覃瓶儿身侧,勾着腰,瞪着眼看了半天,我才发现那颗人头居然是用一根锈迹斑斑的铜钉拴在枯骨上的,人头也不是真实的人头,而是不知采用什么材料雕刻而成的一个假脑袋。
看清楚那颗脑袋的缘由,我长吁一口气,正准备拍拍覃瓶儿的肩,覃瓶儿忽然扭过头来,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她身上响起,“阿玛尼切?”听见这熟悉的四个字,我像踩着一条蛇般猛地跳起来,身体不由自主退开三尺,惊恐地望着覃瓶儿傻呆呆发愣。
覃瓶儿脸色苍白,两眼空洞无神,散落的头发把整个脸遮盖了大半部分,嘴唇紧闭,两只鼻孔向外吱吱喷出两股白气。
“阿玛尼切?”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平和而温婉。只是,那声音绝不是覃瓶儿的,听起来更像一个三四十岁男人的声音。
“覃瓶儿被半傀上身了?”这是我心底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局势很紧张,也许是事情来得太过突然的缘故,我一时竟忘了覃瓶儿的安危,想上前拉她却又畏手畏脚,想再跑远点却又心有不甘,思维和行动都陷入茫然无措的悲惨境地,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大声吠叫不休的花儿见我和覃瓶儿傻愣愣看着对方,不知何故,从乾龟背上一跃起,像一枚重型炮弹扑向覃瓶儿,在空中张开恐怖的大嘴,露出闪着寒光的尖利牙齿,闪电向覃瓶儿纤细雪白的脖颈咬去。我如梦初醒,刚想大喝一声挡在覃瓶儿前面,谁知覃瓶儿抬手轻轻一拂,花儿迅猛无比的身子像撞上一堵坚硬的石墙,咚地一声巨响直直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扑通一声摔进水潭,雪白的浪花四溅开来。
这一变故又让我内心一震,扑向船舷伸手去水中拉扯花儿,谁知这伙计吃了大亏居然勇猛无比,在水中扑通扑通游向乾龟,接着低嚎一声后腿耷拉着爬上乾坤的背顶。而两只巨龟对眼前的势态浑然未觉,仍不遗余力拱着黑色采莲船前行。
我既担忧覃瓶儿被鬼魂附身的事,又担心花儿吃了巨亏,回头寻找满鸟鸟准备叫他分担一下我的内心的巨大压力,谁知这伙计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跳上了坤龟的背部,像个匍匐爬行的战士缩在龟壳我后侧,两只黑洞洞的眼睛不知在看什么。幸运的是,此时的他,仍把那颗发出万丈光芒的玄衣都邮珠举着手里,像举着一枚手榴弹,同样黑洞洞的大嘴弄出一个椭圆造型,似乎在喊“同志们冲啊!”
我又气又急,刚想高声把满鸟鸟的祖先们依次请一次安,覃瓶儿的脸忽然凑近我的眼睛,尖挺小巧的鼻子几乎与我的嘴巴零距离接触。仍是那个粗犷的声音,仍是那个平和温婉的语气,“阿玛尼切?”
这声音听在我耳里,但我并没见到覃瓶儿的嘴唇张开,而且那声音也似乎来自她的喉咙,这让我越加震骇,紧紧盯着她的小嘴,直到她再次说了同样一句话后,我终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声音确实不是来自覃瓶儿的口腔。出于好奇心的趋使,我居然麻着胆子靠近覃瓶儿,侧耳在她身上探听起来。
半晌,我骇然得知那粗犷的声音居然来自覃瓶儿的小腹!没错,确实是小腹!
也许是覃瓶儿是我最想亲近的人,我此时好奇远大于恐惧,居然忘了当前的处境,耳朵贴近覃瓶儿的小腹仔细听起来。覃瓶儿不为所动,依然静立不动,对我的行为举止置若罔闻。“阿玛尼切?”同一句话再次响起,这次我听得更清,声音稍大些,但愈加闷浊。
我此时已经完全相信,覃瓶儿确实被某人的鬼魂附身了,这个人,也许就是船棺里那个骨架支撑着一个假脑袋的人。
“您家……您家……是谁?”我仰起脑袋,偏着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