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9-06-12
想到覃瓶儿,我突然惊觉我思考得太久了,差点忘了找她。
按照当前的环境以及我的亲身遭遇来看,不管覃瓶儿是自己主动还是不可预知的外力原因,她能去的地方也只有这座吊脚楼了,因此我决定先调查这座压着无数裸体女人的吊脚楼。
回头一看,发现这座吊脚楼是标准的虎坐样式,两侧厢房和中间正屋成品字形,有上中下三层,上中两层都有“凶”字外围形的走廊。我现在站的地方正是第二层,下面一层只有几根稀稀拉拉的柱子立在黑色的地上。
这座吊脚楼与我和覃瓶儿最初进入那座不同,不是用整块石头琢刻而成,各个部分都是用的木材,木质的地板、木质的外侧栏杆、木质内侧墙壁、木质的花窗、木质的挑梁……而且通过闻气味,我发现所有的木料居然都是马桑树!
我本以为会在厢房靠近正屋一侧的板壁上找到一扇门,谁知我沿着走廊一路走去,居然全是用木板镶成的板壁,根本就没有能称为门的东西,镂刻雕花的窗户倒是有几个。奇怪,按照吊脚楼的建造格局,这里应该有扇才对啊?不然,居住的人怎么进屋?我心念一动,想起吊脚楼前那几棵马桑树,难道本应该出现的门在厢房另一侧?揣测着返身沿走廊拐了两个九十度的急弯,来到厢房的另一侧,果真在板壁发现一扇虚掩的门。
妈那个巴子,这座吊脚楼的建造格局居然与现实截然相反。我嘀咕着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本以为会听见吱呀声,谁知那门居然无声无息,门轴上像刚擦了润滑油。门一开,我居然发现一架非常古朴的雕花床既不是摆在房间中央,也不是摆在房间一角,而是出人意料的正对着门,而且从床的式样来看,门这一头正是人睡在上面伸脚的这一头,床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铺笼帐盖,就是一个木架而已。
其实自从我抹了花儿的眼泪,能清晰看见黑白世界之后,遇到很多古怪的事情,心里已经慢慢习惯了,但看见这架摆放奇特的床,我还是震骇不已,因为像这种不顺梁正对门的安床方法,那床就不是床,而是棺材,只要人死了才是这种头内脚外正对大门的摆法,这是土家人最忌讳的事。
不过,我此时的注意力不在那床,而是搜寻房间有没有留下覃瓶儿来过的痕迹。细一查看之下,我又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按说这座楼早已无人居住,本应蛛网遍地才对,谁知这房间板壁和地面都干干净净,尽管我只能分辨黑白两色,我还是看清房中几乎纤尘不染。
房间左侧有一个畅开的门直通正屋耳房。进入耳房一看,发现耳房分为内外两间,外间地上铺着干干净净的木地板,里间比外间矮一尺左右,呈前高后低之势,内间居中位置有一个火坑,但居然没有与之相配的“三脚”。这又与传统的土家民居前低后高的方式截然相反。
与厢房相同的是,耳房内外两间均打扫得很彻底,既不见蛛网,也没摸到丝毫烟尘,而且内间也同样正对着门摆放着一张空床。
当我从耳房走进堂屋之后,我更加清晰的意识到这座吊脚楼的房间摆设与真实的完全是相对的。正屋六扇大门畅开,但门是像外开的,这种形式在土家地区被叫做“猪圈门”,正常人家是不会把神圣的堂屋门弄成“猪圈门”的。堂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漆得黑亮的八仙桌,桌面的镶缝正对大门,八仙桌左、右、外周周正正摆放着三只高板凳。内壁上有神龛,但神龛居然高过堂屋正中央那道中梁;神龛之下是“天地君亲师位”,但这六个字居然是倒着写的,“位”在最上,“天”在最下,而且六个字两边的护龛不是向外呈八字,而且是向内呈关门的态势……所有这一切,都与真实的民居格局完全相对。那神龛有亵渎神灵的嫌疑之外,那三条板凳也摆得极其荒谬,正确的摆法是正对大门那一方不放板凳,这与土家人过“赶年”的习俗有关,门口不坐人的目的据说是为了便于观察,一旦有外敌或毒虫猛兽入侵,好及时跑脱。
唯一与真实吊脚楼相同的是,就是正梁中央那个神秘的象征符号。这个符号我很熟悉,我老家的正梁上就有,符号呈圆形,分内外两层,外圈为朱红或墨汁绘就,中心则用红色,如一“卵”形,整个符号形状十分古拙。符号一般请具有一定巫术的“掌墨师”或土家巫师用凿在黄色圆心处凿一圆洞,新楼主人则要跪下用衣服将木渣全部接着,最后再在梁木两端分别写上“乾”、“坤”二字。这种神秘古拙的符号乃是宇宙起源的象征符号,它包含着土家人对天地开辟、人类发祥的古远追忆。土家吊脚楼不仅是处于宇宙自然的环抱之中,同时,宇宙也处于吊脚楼的环抱之中。这种容纳宇宙的空间观念在土家族仪式歌中表现得十分明显:“上一步,望宝梁,一轮太阳在中央,一元行始呈祥瑞。上二步喜洋洋,乾坤二字在两旁,日月成双永世享……”
当然,这座吊脚楼正梁上的“卵”形符号在我眼中只有黑白二色,而且只能勉强分辨出内外侧圆形的距离。
我在吊脚楼中间一层几乎搜寻了一大半,除了看见所有的摆设都与真实相反、打扫得清清爽爽利利落落之外,没发现覃瓶儿任何踪迹,轻轻喊了几声,也没听见任何回应,因此我从大门出来,只趴在窗户上匆匆看了一眼右侧耳房和厢房里,就顺着楼梯上了三楼。
这座吊脚楼是典型的“撮箕口”造型,二楼和三楼正房外面都有两米多宽的“吞口”。我上到三楼之后,不再从厢房、耳房开始搜索,而是直接向“吞口”那里奔去。本以为三楼正房的大门也朝外开,出乎意料的是这六扇大门又恢复正常,全部向里开,而且全部大敞着,我一眼就看清了正房之中的情形。
房间很空,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唯一夺人眼目的就是正壁上的神龛。
神龛上没有任何牌位和文字,仅有十二樽高约两尺,神态与真人无异的雕像。雕像坐在上下两层木板上,上八下四,面部表情各不相同,有的低眉垂睑,有的怒眼圆睁……其中十一樽雕像均为黑色——也许并不全是黑色,只是颜色稍深的东西在我眼中看来都是黑色——只有下排左起第三樽通体雪白,而且比同排其他三个雕像略高一些,而且那面孔看起来竟然很熟悉。
我被那个通体雪白的雕像牢牢吸引,呆呆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它看,很快一道闪电就击穿我的心海——我的老伯伯,那雪白的雕像不正是我在安乐洞石床上看见的那个长得和我极为相像的男人吗?如果以前的猜测都没错,这个雕像当然就是传说中的土家祖先廪君巴务相。
我兴奋得几乎跳起来,既然廪君巴务相的神像在这里,那这十二个雕像中有没有土司王覃城呢?我目光从上排开始一个一个逐个打量,发现上下两排雕像的服饰大不相同,上排那八个雕像着装简直不能称之为衣服,几乎就是用一捆稻草一样的东西简单围着腰间,而这种打扮我并不陌生,土家人在跳“茅古斯”舞时就是这身行头。
同时,另一个让我惊疑不定的地方是,下排雕像左起第一个居然是个女人,这女人一身短袖长袍,通体黑色,如果不加细看,根本分辨不出她是女性。
那么,这个女人是不是墨氏夫人呢?
我带着满腔疑问,比如那女性雕像是谁,那雪白雕像额头上有没有文字,如果有,又究竟是什么字……缓步走进房内,谁知房中突然爆起一团惨白的光芒,一个黑影猛然从地上立了起来……